一路上他再未放开我的手,紧紧握着生怕我会飞走不见似的。
我知道他的脾气,即使我们这样有违礼法,可是只要他想要,没什么能阻止他的。
虽然刚刚他回来找我时,我装病是为了不让他对我发脾气。可是他对我的关心程度却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不由自主说出了那句话。
我是真的害怕失去他吗?还是害怕失去那份他带给我的包容,和温暖。
现在的我,和这皇宫大抵是相冲的,原本。太后便不喜欢我,德妃虽然不待见我,倒也没旁的缘由。现在,我却毁了她一心期盼的姻缘,我不能给予胤祯丝毫的实质帮助,却反倒因为我和胤祥的关系让其成为了宫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原来疼我的皇上,现在看到我,虽不再像赐婚时一般嫌恶,也有如陌生人。
遂,在宁寿宫也不敢多停留,循例听太后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赏赐出来,前往永和宫。
等候德妃出来的光景,我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那年德妃寿辰。虽然德妃视我如不见,一心称赞着兆佳•韵雪,那一顿家宴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然现在,倒真应了“物是人非”那四个字。
齐嬷嬷伴着德妃从里屋出来,她先我们一步入宫,又是直接来的永和宫,想必昨晚的事德妃都已经知道了。
同胤祯行过礼,德妃便赐了座。她依然有意无意地无视我,只关切地问着胤祯,继而又问起紫鸢母子,要他们常常入宫走动走动。
胤祯是她最宠爱的儿子,紫鸢是她亲自为他挑的人,又争气地生了一个健康的孙子,德妃会惦记着也是人之常情。
我正走神着,胤祯悄悄握住我的手,欲起身告辞,不防德妃却说道:“祯儿,昨儿个你大婚,皇上赏了很多东西过来,我一个人也用不上那么多,你去挑几样喜欢的回去吧。你媳妇就留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胤祯一愣,不放心地看看我,德妃又忖道:“怎么,难道额娘还能吃了她不成?”
他讪讪地一笑,继而撒娇地说道:“儿子怎么会那么想?玉儿是儿子的妻子,额娘疼我,自然也会疼玉儿。”
德妃没接他的话茬,对身边的一名宫女道:“云瑛,带十四阿哥去库房吧。”
胤祯跟在云瑛身后,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才离去。
待他走了,德妃便收起慈爱的笑容,语调冰冷地对我道:“祯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从未受过什么屈,他喜欢的,想要的,我都为他争取来,可唯独对你,我不喜欢。在我眼里,你配不上我的祯儿。”她的开场白很直接,直接到当着永和宫的嬷嬷、宫女和太监的面对自己新进门的儿媳说出不喜欢、配不上的话。
我强自笑了笑,想必笑得很难看。
而她一眼都未看我,兀自用碗盖轻捋着茶杯中的浮沫,继续数落道:“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可是即使你没做祯儿的福晋,怕是依然要做我的儿媳,这一切,也是命里注定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强求别的了,只要你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一心一意对祯儿好,帮他操持府里的事儿,别出什么岔子,也就够了。如果你做不来这个,紫鸢倒是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她在我身边呆得久,是个能承事儿的,你们相处好了,才是对祯儿好。身为嫡福晋,就要有胸襟和气度,让祯儿雨露均沾,子孙绵延也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我虚心地点点头,“额娘教训的是,媳妇都记住了。”
“不光要记住,还要做到,做好,”德妃似是认为我在敷衍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挥了挥手道:“用心做好,齐嬷嬷会看着你的。还有,我平日里喜好清静,你宫里宫外地两头跑也麻烦,若是没旁的事,每月除了初一、十五,其它时候都不用入宫来请安了。”
我惊讶地抬头,随即应道:“媳妇明白了。”
“嗯,你们回去吧。”
出了正殿,宛澜一直撅着的嘴已然翘地高高的,不服气地嘟囔着:“小姐,德妃娘娘也未免太偏心了些,三句话不离那个紫鸢,您才是大红花轿抬进府的嫡福晋,她凭什么?”
“澜儿,”秋蝉捂住她的嘴,训道:“你想给福晋惹祸上身吗?”
我回过头拍拍宛澜的手,摇头道:“之前教你的规矩都忘了?紫鸢好歹也是十四爷的人,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她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宛澜低着头认错,“澜儿知错了,澜儿只是为小姐不平——”
“怎么都站在这儿?”胤祯从后殿拐过来,见了我们,上前问道,“澜儿怎么不高兴了?”
我笑道:“没事,这丫头住在宫外那么久,难免惦记着之前在承乾宫相处地好的姐妹,刚才跟我说想回去看看呢。”
胤祯一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承乾宫也不远,过去就是了。”
我伸手拉住他,“今儿就不过去了,改日我带了她进宫给额娘请安时再去,我累了,咱们这就回吧。”
胤祯闻言立即打消了去承乾宫的念头,挽着我一路出了东六宫朝神武门行去。
许是昨夜没睡,又心惊胆战地入宫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回程的马车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才醒。
“都挑了什么宝贝回来?”甫一进屋,我想起刚刚胤祯是去拿赏赐了,倒也有些好奇。
“我哪知道,惦记着你,随便捡了两件就出来了,”他似也有些累,歪在榻子上,想了想又道:“小丁子,去叫陈富把我从宫里带回来的赏赐,还有昨日各府上送来的贺礼都拿过来给福晋挑。”
小丁子领命而去,我讶然地看着他,“弄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我自己去看看就好,何苦折腾他们?”
说着我欲起身叫回小丁子,腰上一紧,跌进他的怀里,手肘不经意撞在他的肋骨上,惹得他闷哼了一声,我忙转过头紧张地问:“可是撞疼了?”
他默默望着我,似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无所谓地一笑,“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般不经磕碰?”
我不信他的话,虽然知自己没多大力气,可是有时赶上寸劲儿也不是开玩笑的。侧过身子伸手去揉被我撞到的地方,揉了几下抬头对上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目光,手瑟缩了下,正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握住。
“玉儿,你如此紧张我,说明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他直起身子,慢慢靠近我。
有吗?我的心里……有他吗?
眼前不断放大的面孔突然变成了很多的碎片,每一片都承载着一个模糊的画面,中秋、木槿、谈笑、醉酒、纸鸢、草原、骑马、西郊、武昌……
呼吸逐渐变得很重,我僵直了身子,微微向后一倾,他落下来的吻轻轻擦过了唇角。
“主子——”小丁子刚迈步进来,见状忙停了话儿侯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胤祯放开我,我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摆弄着头发和袖口。
相比我的局促,胤祯倒司空见惯似的,“东西都搬来了?”
小丁子回道:“搬来了,陈管家问是抬进屋子还是主子和福晋出屋看?”
“不用不用,我出去,抬来抬去的挺费事的。”我不待胤祯说话,已然转身迈过门槛。
屋外的石桌上、空地上,此时摆满了高矮不齐、大小不等的各色礼盒。陈富跟在我旁边一一介绍,都是何人送来的,我的眼睛瞄向哪个,旁边的小厮便动作麻利地拆开盒子给我展示。
一开始倒还有些兴趣,可是看得多了,也不过如此,不是金银玉器,便是古玩字画,没一丝新意。我免不了泄气,意兴阑珊。
“可是有什么看好的?”胤祯见我看了大半,不免问道。
我摇摇头,指着它们说道:“我这个半吊子,也看不出好坏,不过既然是你的兄弟和王公大臣们送的,想必都是价值连城,可惜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用。”
他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个方形的红木盒子。我走过去,他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东西——一只碧玉通透的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我的腕上。
“玉养人,这镯子不错,别摘下来了。既是‘弄玉’,身上怎好一件玉器都没有?”
话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真的摘下来,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听之任之,对陈富道:“别的都收起来吧。”
胤祯目送着他们将东西收好搬回库房,空地一下子重归宁静,他转头对我道:“别人的礼物都看了,还没看我的呢。”
“你?”我忍不住失笑,“咱们成婚,你还送我贺礼吗?”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其实也不能算作贺礼,陈富,带她过来吧。”说完,丢下我傻站在原地回了屋。
他?她?还是它?
我刚回屋坐下,陈富便带了一个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进来。
“这丫头是陈富的远房表妹,叫绮色,家里是开武馆的,功夫还不错,保护你绰绰有余了。以后你要出门的时候就带上她。”
原来是给我找个保镖,我感叹着他的细心周到,打量着那个叫“绮色”的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眉宇间却难掩英气。
我一看便喜欢上了,假意咳嗽了两声,问道:“你叫绮色?多大了?”
她福了福,起身道:“奴才原名玉莲,‘绮色’是十四爷给奴才改的名儿,下个月满十七。”
我点点头,看向胤祯,“好端端的给人家改什么名儿?”
他看着我的表情,似乎认为我很笨的样子,对陈富和绮色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们刚走,我似想起了什么,唤秋蝉进来,“前些日子我准备的坠子呢?”
秋蝉想了想,“好像和福晋的嫁妆都放在一起了,奴才这就去拿。”
“什么坠子?”胤祯好奇地问道,继而又有所期盼地看着我,“送我的?”
“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儿子……对了,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我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了,对着镜子略整理了下发髻和衣服,半晌却没听见胤祯的回答。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我走过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
“没事,”他站起身,淡淡地说道:“你这就要去紫鸢那儿吧?我去书房了。”说完,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径直出去了。
秋蝉与他擦肩而过进了屋,担忧地看着我,“福晋,您又和十四爷吵架了?”
“没有啊,”我摇摇头,“哪儿来那么多的架可吵,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是他莫名其妙才是。别管他,坠子找到了?”
秋蝉点点头,将手中的荷包递给我,我查看了一眼,带着她前往紫鸢的小院。
紫鸢不料我会过来,起身相迎。我在床边坐了坐,四处张望着,摇床里是空的,紫鸢见我似在找孩子,便告诉我说孩子由乳母抱去喂奶了,要过会儿才能回来。
我掏出荷包里红线系着金佛的坠子放到她的手里,紫鸢不好过多推辞,谢过我便让石兰收了。
一时无语,我也不愿多留,嘱咐了石兰几句,仔细照料着,便回了。
用过晚膳,我早早上床歇了,忙活了一日,再加上昨晚没睡,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里不知什么时辰,我翻了一个身,只觉有光线落在脸上,勉强睁开眼,忽见床的外侧多了一个人,刚要惊呼,他已伸出手轻轻捂住我的嘴,无奈地说道:“你想叫来人,让全府上下都看咱们的笑话?”
我呆愣了半晌,方才睡梦中清醒过来。
夫妻同衾,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胤祯侧过身子,伸手拉住被子为我往上盖了盖,“新房头一个月不能空,老祖宗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多此一举的解释,这是他的府邸,他想睡在哪儿,谁又敢管?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翻过身去,却再难入睡。转头看向他,他正默默望着我,“你不睡觉,看着我作何?”
“等你睡着了我再睡。”他回道。
我一窒,继而说道:“好吧,那我睡了。”
果真闭了眼,我慢慢让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时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只听他在我耳边轻轻唤道:“玉儿?”
我未答,“睡着了”当然是不会回答的。
闭着眼,感觉到他慢慢地靠近,我的心跳猛然加速,正要睁开眼睛,只闻他轻叹了一声,在我的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再无其他动作。
我愕然地睁开眼,他已闭眼睡去,一只手臂仍环在我的腰上。
这样的秋夜,这样的人,已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