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的时候,周围已换了一片天地,雪白的屏风和雪白的墙面,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褥。程亦风一睁眼便瞧见了对过书案上的果盘和几样点心,给这屋子添了几分新鲜的颜色。
微微一动弹,便觉得头顶一阵疼痛,又听得身旁有人说话,“醒了?别乱动,刚才医生说你这从马上摔下来,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要且养着才行呢。”
说话的人,自然是陆长安了。
先前他策马在自己后头追来的事情程亦风还记得,只是不明缘由,微侧过脸去,低低的问了一声,“军长怎会在这儿?”
陆长安身上披着那套军服,露出里头的白衬衫来,坐在程亦风的病床旁边,笑了笑说:“我这几日都没过来学校,今儿个军部里头的事情办完了我便想着还是过来瞧一眼的好,结果刚一到马场那边儿就听见一片乱糟糟的,这才知道你的马惊了。这个邱森也真是,他心气儿高,也不能这么急进了,瞧瞧把你给摔的,幸亏是没有骨折,只是腿上伤了,觉得疼么?”
程亦风颇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瞧了陆长安一眼,见他只是笑着,倒不好多说些什么了,只微微颔首说了一声谢谢。
兴许是腿上的伤口已经做了包扎处理,倒也察觉不出什么痛意来。
“不必同我道谢,你既然是我的学生,若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脱不开干系的。”陆长安微微一哂,笑意中平添了几分暧昧,“更何况像你这样漂亮的人,若真是摔坏了,岂不是要惹得许多人心疼抱憾么?”
程亦风脸色一僵,阖上眸子不欲说话。
陆长安见状也只是笑笑,起身将那果盘端了过来,在里头一边挑拣一边问着,“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这儿有饼干酪酥,也有新鲜的瓜果。那牛乳你吃着兴许觉得腻味,要不我剥个橙子给你?”
程亦风忍不住微蹙起眉头,睁眼道:“不敢劳动军长,我并不觉得饿。”
陆长安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个零食,又不是正餐,吃些又怕什么呢?那便喝些水吧,我倒一杯温水给你。”
说罢了也不顾程亦风点头与否,便走到一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温热热的开水来。这儿恐怕是那间英国医院,连杯子上都印着那英国的国徽。陆长安一手端着水杯,一手轻轻搭上程亦风的腰肢,笑道:“我扶你起来,仰着容易呛着。”
程亦风一愣神,便被陆长安稳稳的扶了起来,他的手臂牢牢环在程亦风的腰上。程亦风此刻身上又有些乏力,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一下,正好抵在陆长安的胸膛前头,这姿势若是让旁人瞧去,真是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了。程亦风自个儿显然也意识到了,略觉尴尬的微微挣了一下,声音稍有些沙哑。
“请您放开我,我自己可以喝的。”
陆长安笑道:“嗳,我喂你喝口水又能如何?你听听你这嗓子,都哑成了这幅样子,肯定干的很。跟我争什么呢?快快喝了吧。”说着便抬头将水杯挨到了程亦风的唇边。
程亦风执拗不过,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抿了一口,皱眉道:“好了。”
陆长安这才觉得满意了,又将程亦风慢慢扶着躺了下去,这期间手指在他腰上少不得揉了一把,引得程亦风身体猛地一僵。
陆长安问道:“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程亦风道:“并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头有些疼,有些没精神,躺一躺大概就好了。”
这会儿外头有人叩门,陆长安喊了声进来,就瞧见一个小护士先走了进来,同陆长安点了点头说:“军长,沈大夫让我过来瞧瞧病人醒了没有,她一会儿过来再查查。”
陆长安道:“你让她过来吧,病人已经醒了,直说头疼的厉害呢。”
小护士应声去了,程亦风见状蹙眉道:“我几时说过疼的厉害了?”
陆长安笑道:“你一直蹙着眉头,脸色也不好,可不就是疼的厉害了?我知道你好强不愿意说出来,只不过讳疾忌医可最是要不得。这位大夫是在英国留洋回来的,医术很好,一会儿让她再仔细给你看看。”
程亦风道:“既是如此,这儿也有大夫照看,就不劳动军长了。”言下之意便是逐客了。
陆长安却不肯走,依旧坐在他床边笑盈盈道:“正所谓送佛送到西嘛,既然是我将你带来的这儿,自然也要看着你大好了才能离去,否则我可难以心安。”
程亦风还欲开口,门又被推了开来,只见陆长安向门口点了点头道:“你进来吧,帮他好好看看,这撞了脑子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别落下什么病症来。”
“这个自然,不过他醒的很快,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声音竟是个女人。
程亦风觉得有些好奇,他此前还没有见过女大夫,微微撑起身子来,便瞧见那人已经走到了病床跟前。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瓜子脸,柳叶眉,一头短发梳成了月牙式,眼神清澈明快,看着极干练聪慧的模样。她见程亦风瞧着她,也不羞怯,笑了笑上前说:“我是这儿的医生,姓沈,名随霜。咱们年纪差不多,你愿意叫我沈大夫也成,叫我随霜也是可以的。”
程亦风对这个笑的可亲的女子顿时生了几分好感,亦是报以一笑道:“你好,我是程亦风,麻烦你了。”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病人,这是应该的事情。”她从身旁小护士举着的托盘里头拿了几样东西出来,又是听诊又是翻眼皮,检查了一会儿之后将听诊器收了起来,又为他测了血压。
“血压有些偏低,其他倒是并不太严重,只不过确实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这两天不要去训练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沈随霜说罢又同陆长安笑道,“难为你那样火急火燎的送过来,幸好摔下来的时候让草给垫了一下,没有骨折实在是万幸。”
陆长安亦是颔首,笑了笑说:“辛苦你了,替他开些药吧,还有这几日要注意些什么,一会儿一并告诉我吧。”
沈随霜道:“好的,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让人准备几样常用的药品。他膝盖上有伤,这个要常常换药的。”
陆长安见她转身出去了,便同程亦风道:“一会儿歇一歇,便别在这儿住着了。这里冷冰冰的,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也不大方便的。”
程亦风见陆长安如此事事亲躬,也不好对他脸色太差,点了点头道:“劳烦军长了。”
陆长安笑着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语气很是真切,“千万不要这样说,其实我这个人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你的性格颇对我口味,咱们便是做个朋友又何妨?你可别把我当做洪水猛兽一般了,总是躲着我呢。”
程亦风闻言哑然,低声说了句“岂会”,就听见沈随霜又推门走了进来,道:“药和药方用法我都弄妥了,你一会儿要将他送回学校么?宿舍里头条件不方便,又没有人照料,还是回家好一点。”
程亦风想也不想便摇头,“不必了,我回学校就好,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不用那样兴师动众的。”
沈随霜两道秀眉蹙起,颇不赞同,“话不是这样说的,这个脑震荡可大可小,头晕心悸之类的并发症多的很,你可别小瞧了他。”
程亦风却十分坚持,“真的不必送我回家去,若是让我爸爸瞧见受了这样小小的挫伤便回家将养,必定会不快的。”
陆长安在一旁听了几句,突然起身同沈随霜道:“这样好了,你去把药和药方都拿给我的副官,用法什么的一会儿你再细细告诉我一次。既然他不方便回家,回了学校也每个人看护,那便去我的公馆吧。”
沈随霜颔首道:“这样好,你那儿佣人老妈子一大堆,伺候人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又笑笑,瞥了程亦风一眼,“你们二人是早先就认识的吧?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对人这样上心呢。”
“我只是学校的学生而已,如何敢打扰劳动军长?请千万别为我费心了,等下麻烦您将我送回学校就好。”
陆长安却轻描淡写的驳了回去,“你没听见大夫的话么?你自个儿选好了,要么我便送你回家去,要么你便去我的公馆将养几日。我那儿旁的没有,客房还是足够的,必定不会让你住的不舒心。反正这学校,你一时半刻必定是回不去了。”
程亦风一怔,颇有些不忿的看向陆长安。家是必定不能回了,若是让爸爸知道自个儿当着全班的面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估计抽死自己的心都有。可是那陆公馆,程亦风光是看看陆长安这张脸,便觉得那儿必定是个虎狼之地,可怖异常。
“还考虑些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堂堂的军长,同你又无冤无仇的,还能加害于你不成?”陆长安嗤笑了一声,从外头喊来一个听差,吩咐道:“你去将出院手续办一办,叫司机在外头等好了,过会儿咱们便回去了。”说罢又特地叮嘱了一句,“告诉司机一会儿定要开的稳当点,别因着时间晚了就起急。一会儿车上有病人,不比往常,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