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痛了的猪妖一步三回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那怪人走去……
“你……站住!”他的双脚都发抖了,虽然化作了人形,还是觉得压力很大。
眼前的怪人却是难得的听话,他停在三步远外,低下头,看着不足他膝盖高度的‘小人’,处变不惊道,“何事?”
“你……你快回去……不然不然给你好果子吃!”他忍不住流下热泪淌下两条宽鼻涕,只怕又要挨打了。
“我找人。”他说完这句,越过猪妖朝着山脚下的绒花树林慢慢走去。
“不要哇……”他几乎是要去抱男人的小腿,却被他轻巧的一躲,失足摔了个狗啃屎,现出了原形。
近在眼前的白布鞋微微一顿,猪妖仰起头,恰好可以从男人的两腿间看到慢慢走来的赤脚少年,脸一垮,他和这怪人都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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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倩回到木屋的时候,院中只剩下晾着的衣物在风中凌乱。
她吓了一跳,急忙奔进去,却看到大妖怪难得没有站在窗边发呆,而是手里卷着一册书,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在她进屋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眉,然后又低下头,好似手里的不是书而是金子。
她对他此时正好一肚子怨气,不到情非得已是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于是直接奔到了里室,发现儿子已经被搬到了木床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了什么,百般不情愿地走到屋外,问道,“你都醒了,我儿子怎么还没醒来?”
微微诧异于她的称呼,随即垂眉敛下凤目,淡声道,“他已经走火入魔,能不能醒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那你呢?”她居心叵测地问道,明明记得他当时在梦境中吐了一口接一口的鲜血,怎醒过来却像个没事人似地?
“我只是受了轻伤。”他轻描淡写,其实是元神大损,折了几近千年的法力,能够醒来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哦……”聂小倩明显的失落,随即转过身,走向里室,要是儿子醒不过来怎么办,这儿也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带回现代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强。她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比如坑害了外室的妖怪再对他进行搜身……
一想到之前把这厮晾在草席上发霉发臭那么久,她就没办法原谅自己,早就该先下手为强了!
聂小倩从床板下抽出一块垫边的木板,偷偷塞在袖管里,又小心地揣了揣腰间的暗袋,她这才安心地走到屋外,容光焕发道,“大王,去散个步解解闷吗?”
大妖怪竟然收起书卷站起身,真的跟她走出去散步了,这一点令她都有些意想不到。
偷偷摸摸地抬起头,原本就不平坦不宽敞的山路,硬是并肩走了一人一妖,身体接触那是自然的,可是她就是觉得不自在。
“你小时候过的好吗?”她是这么想的,想要让人卸下心防,那就要说些有感触的话题。
“嗯。”那段在母山上自由自在的日子,的确令他怀念。
“我小时候本来过得也挺好的,”她一个踉跄,险些歪身摔进身旁的灌木了,被身旁的大妖怪默默地一拉,然后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假装镇定地快走几步,“后来去私塾念书了,然后就过得不好了。”
“为什么?”他淡然地问道。
“念书不好,在私塾里被老师打,回家被爹娘打。”据专业研究报道,主动提起自己的沉痛往事,不仅可以博取同情分,更能增进心与心的距离。聂小倩一转头,似乎捕捉到了一抹转眼即逝的笑意,顿时兴奋的手脚都抖了,而她的打算是,最好大妖怪对她完全敞开心扉,放下成见,好让她乘机反打一耙。
“我很小的时候,倒是跟着一位退隐到山间的隐士学过些字。”
他的话音刚落,聂小倩激动地直点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么快就敞开心扉了。
“那你后来长大了有没有对哪个女妖精动过心?”接下来就是谈感情事了,初恋虽然是美好的,但是她相信,妖怪的初恋基本上是没有好结果的——反正到头来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剥了我皮。
“不曾。”他的眼暗了暗,聂小倩听到他的回答,惊奇的回过头却发现大妖怪已经落后于她好几步。
她顿时明白了,这个是禁区,估计是想到伤心事了,急忙撇开话题,“谁没有年少轻狂呢……”
“那你呢?”他站在高坡处,一袭如雪般的泛着幽幽光亮的银袍,他的发丝随风起舞,恰好遮住了他的眉目。
她看得有些发 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我还没处过对象……”估计他听不懂,又自动翻译道,“我还没有心仪的人。”
他这才跟上,聂小倩暗掐了自己好几下,险些就被妖怪迷了心,此时话题已经*了一个僵局,两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再说话,聂小倩一直看着前面的路,越走越慢,越走越陡峭,这山底的鬼河到底在什么地方?
“夜色渐深,不便再深入了。”大妖怪开口淡淡提醒前面走的劈荆砍棘好不辛苦的女人。
聂小倩拂去一脸的热汗,“听说山底的月色很美,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见识个鬼,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第二次!
“嗯。”他不予否认,走在她的身后衣不沾尘一脸从容。
“其实我很好奇你在这儿那么久都没有出去过吗?”她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没有。”
“难道就不想出去吗?”微微一顿,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家都占山为王那么久,要出去早出去了,于是她补充道,“比如有一天你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但是得跋山涉水翻越好几个山头,甚至得离开几年几十年才能到达,那你会出山吗?还是就算了?”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想要的东西。
“……”顿了顿,他声色平淡,眼底平和,“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即便无法得道,即便修炼尽毁,他已经不再是无欲之妖了。
聂小倩大呼一声,“到了!”她看到了两棵古木间的罅隙里,倒影出一池的波光潋滟,如同漫天的星辰,绝美之极。
她的呼吸瞬间停了,这么美的地方,下面真的连着永世不能翻身的地狱吗?
淡淡的男声飘在她的耳际,“站远些看。”
心头一跳,知晓就是此处了,若是老豌豆没骗她的话,这池下飘着无数幽冥湖外的孤魂野鬼,每一个都巴望着可以拖下一个灵魂好代替他在此处的轮回。
那些不小心坠河的人,待到灵魂被拉入湖底,尸体不久便会浮出水面——
而她原作的打算,便是等大妖怪的**浮出水面时,捞上岸边彻彻底底的搜一次身。
她的心跳加快,紧张地手心都渗出了薄汗,翻出袖间的木块,不动声色地站到大妖怪身后,用指尖刮着木片发出渗人而令人难耐的噪声——
老豌豆说过,这大妖怪最怕的就是这种声音,他曾经站在院外挠树干,就被站在窗口的大妖怪一掌打飞得老远……
她也质疑过,这点小噪声都无法忍耐吗,可是转念一想,不小心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爱白布鞋到令人发指的男人,于是立刻就想通了。
此时原本静立在聂小倩身前的挺拔的男人,身形微微的一顿,聂小倩早已准备好,将老豌豆赠送给她的合欢花瓣嚼碎在嘴里,乘着大妖怪转过身的同时,立刻猛点起脚,‘哈’地呼出满嘴的香气——
听老豌豆耳提面命,这花香也是大妖怪痛恨之极的,而她原先打算噪声扰乱了他的思绪,花香迷了他的神智,最后一掌推进河里——
不料熟练度不够,角度没掌握好,加上犯罪的紧张,一下子把大妖怪的坚 挺的鼻和抿紧的薄唇全部吞进了嘴里……
停顿了两秒,一人一妖都愣住了!
聂小倩脸上顿时红青交加,出乎意料之外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眼前的大妖怪推进了传说中的鬼河!
他轻点了一下河面,泛点震碎的波光,如同踩在玻璃上一动不动了。
头顶上陡峭连绵不绝的山壁,破碎的光亮从树影间,山石中的罅隙里,一点一点的隐射下来,打在大妖怪的身上,如同被拢上了一层美奂之极的薄纱,泛着朦胧的莹光……同时也映照出动荡的河面,此时伸出了无数的鬼爪,将湖面上的大妖怪两脚全部捉住!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脚上曼出了无数深沉的树根,探入了湖底的深处。
大妖怪一动不动,湖水漫过了他的脚踝,又有无数的鬼爪曼上了他的大腿,及其努力的想要将他拉入湖底——
聂小倩完全没有了得逞时*,相反的,她慌张地如同无头苍蝇到处在找岸边的落石,捡起一颗就往那鬼爪处砸去,却只是惊起了‘噗通’‘噗通’的水声,并无作用——
她承认她无数次反反复复地在心底将眼前的大妖怪碎尸万段,可是真的到了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时候,那种由心生出的罪恶感让她一下子慌了神,她怎么可以做出以怨报怨的事?
更她心头乱跳的是,湖中心此时已经腰部陷入河中的妖怪的眼神——
他的眼极其淡漠,似乎置身度外,从头到尾都是平静地望着她,望得她几乎羞愧得掩面而泣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几乎胳膊粗的断枝,力大如牛得夹在腋下,满脸潮红地向妖怪伸了过去,“抓住……”沉重的树枝,一会打中水面,一会儿歪歪扭扭,就是瞄不准河中的妖怪……
岸边幽深的河水中慢慢悠悠地伸出一只碧绿的鬼爪,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摸到聂小倩的脚边,就在刹那间,河中顿时燃起一抹透明的火焰,将河底无数的孤魂野鬼照的分明——
聂小倩一惊,急忙回退几步,却发现大妖怪已经抓住了树枝,顿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狠狠拔去——
恢复平静的河岸边,依旧是夏虫欢畅的低语,似乎方才的惊心动魄是那南柯一梦。
聂小倩一个劲的喘气,就是不敢转过头去看身旁的大妖怪,现在她又后悔了……或许下一秒就该她被丢进湖里了。
‘咳’地一声,聂小倩急忙扭过头,看到大妖怪的嘴角蔓下一条细细的血丝。心下顿时一松,这厮现在这么弱,估计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还在得意,却被他一把扼住了双颊,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欺身而上,唇贴唇齿贴齿地紧碰在一起——
她的眼都要瞪凸出来了,唇上柔软一片,口中一片甘甜清香——
他一抬她的下巴,咕噜一声,她好像把他的口水全吞下去了……
正要大叫,却听他嘶哑道,“我身受重伤,若是被小妖小怪发现了,我们只怕要共赴黄泉了……”
“你,你让我吞了什么东西?”她砸吧了下嘴,质感像糖浆却是满嘴的清甜……
他眉目一敛,嘴角却是极淡地勾起一丝弧度,“我吐的血。”
“你,你,你……”聂小倩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若是吐出来,不消半刻便有妖怪闻风而来了。”他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聂小倩只当是忍辱负重,架起他的胳膊慢慢地往山上走,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什么要吐给她,他自己难道就不会咽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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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的白袍道士打扮的男人,缓缓将视线下移,看着眼前的赤脚少年,平静道,“你可否把脚底板抬起来让我看一下。”
话落一道凌厉地掌风劈来,席卷着点点怒焰,少年的笑声近在咫尺,“待你死了,我亲自给你盖个脚印!”
男人将手中的伞面微微一挡,顿时伞纸尽碎,就连伞柱都被撕成了碎条,他丢的及时,撤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的猪妖,百忙之中还道了声歉。
立在十步外,他定定地望着那虽然浅笑却是一脸*的少年,似乎极其不情愿的伸出手解开衣襟,露出肚脐处一块鲜红的胎记——
两只妖怪还在惊诧他的举动,结果还未看仔细,就被那一阵奇异的力量吸了过去,而男人的腰腹处的胎记似乎又大了一圈……
龙子寅默默地抬起头,这么脱衣服耍流氓的除妖方式,他一点都不自豪啊。要不是那捉他到洞中打算慢慢享用的妖怪,有先吃肚脐眼的习惯,只怕他就成了一堆白骨了。
看了看成了破烂的黄纸伞,慢慢地边拢衣服,边往树丛间走去。
此时天际已暗,他考虑了再三还是打算在山下露宿一晚在做打算,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他又没有手电筒,危急时刻又不能照着胎记,点着火烛又不方便……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茫茫的黄土中,他要睡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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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倩两人回到木屋的时候,不料屋中已经坐了三只老妖怪。
他们面色凝重地看着一人一妖状似亲密地踏入院中,其中的披着几片布条的老豌豆顿时兴奋的眼睛都亮了,哎呀,看样子他脱离苦海的日子不远了!
拄着兽尾骨的树藤老怪,走到门口,“大王,你……”你这模样岂止是道行尽毁啊。
老猴妖面色凝重不执一语,蹲在墙角一副苦仇深恨的模样。
许久树藤怪才将手中的战帖拿出,“云暨鬼叉送来挑战帖了。”只怕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全数要毁在他们手上了。
一群妖怪正在山中的木屋中酝酿着如何不战而胜的阴谋诡计,山下的小妖们又跑来插一脚,一群神色慌张的小树根小树叶小白兔小萝卜冲到院外,齐声大喊道,“大王,不好啦!”
正在气头上的老猴妖怒喝一声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来打扰大王?”
“长老,山下有个道士,把赤脚爷爷给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