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最近这个月经常会不自禁地痉 挛,尽管现在是晚上,店铺楼上的小阁楼的灯光也趋近昏暗——我倚靠在不足十立方的厨房门口,原本就窄小的玄关,被我堵得没有一丝缝隙——脱下几乎从不离手的白手套,我能看到手指关节处青筋不断突突震动,整个左手不正常的剧烈抽 搐——
三分钟后,待左手恢复正常后,抬头看了眼角落破旧冰箱上的时钟——23点04分,压下心头的不快,以往这个时间我应该坐金杯里发动了引擎——
这一个月,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地脱离我的掌控……我调整了面目的表情,一扭头,不料却望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她显然吓了一跳,估计没料到我突然转身,我忍不住去想,她呆了多久了?
“是要去采购吗?”她看着我轻声问道,我越过她的头顶,目光就能轻易望到她身后一张小板床的小鬼。
明知顾问,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仍然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穿上白手套。
她侧了侧身,脸上的表情我读不懂,“路上小心。”
我经过了她,心里却是在想,23点06分了。不知为何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弥漫心头,或许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管是和别人接触,还是和一个女人结婚,这一个月的生活,我几乎肯定,这般脱离正轨的生活,我已经到了极限了!
在启动金杯的那一刻,我有一些怔忡,脑中一片空白——我抬起头,正好看到店铺二楼,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散发着淡淡的温暖——
她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偶尔会这么想,但是也只是想想就罢了,没有蠢到真的会问出口。
发动引擎的那一刻,我习惯地从反光镜里查看车后的情况,却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漠地撇开眼,想到会比平时晚到6分钟,不禁加速踩油门……
当我从聚宝市集采集完我需要的食材,走向我停在市集后门的金杯,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的预感,渐渐地爬上背脊……而我依旧坦然地将东西一丝不苟放好,打开车门,发动引擎——眼前的这条路我走了几乎快满一年,如今却已经变得越来越窄,就像是人心阴暗照不到光的角落,不知不觉地堆满了杂物,到处可见的蔬果垃圾,打开车头灯,路上泛着湿漉漉深幽的油光——
经过第十三个路灯,眼前出现了十字路口,就在那一刹那,一辆极速而过的摩托车撞上我的方向灯,一阵巨大的拉力,让我的方向盘瞬间打滑,就在我踩下刹车的那刻,我的车窗已经被人砸烂,无数的玻璃碎片如同天女散花一样——‘嘭’地在眼前炸开!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脑袋上就挨上了重重的一棍,‘嗡’地一声,眼前一片空白——‘砰砰砰’宛如无数的炸弹在脑海中爆炸,之后一切归于平寂——我甚至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眼前像是电影回放一样,缓慢而急促,无数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俊美的小男孩身上——
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一切重来的话,我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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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6岁,也是我真正开始记事的时候。
我的父亲是个很有身份的人,我的母亲很高贵很迷人,我有着让人羡慕的家庭。
“三儿,妈妈今天晚上公司加班不能陪你了,所以三儿要乖,睡前记得刷牙知道吗?”漂亮的女人穿着惹 火的包 身连体裙,勾勒出极致的身段。
“妈妈你今天要去和王叔叔睡吗?”我问。
女人脸色一变,有些狰狞,“是谁跟你说的这些?你告诉妈妈!!这种话你跟爸爸说过吗?是nai nai吗?三儿你不要相信那个恶毒的老太婆……她要让三儿变成孤儿……这个恶毒的……啊!平,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声,啊……别,你听我解释……”
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阴沉不做声的父亲,他的手就像是坚毅的石头,砸下去的时候,母亲就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三儿,你快救救妈妈!你告诉爸爸,都是假的!”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踹在母亲的身体上,我甚至听到了‘嘎嘣’骨头断裂的声音!
“三儿,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为什么要说谎!”母亲恶毒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死掉了。
我那时候还小,妈妈说要听方园长的话,爸爸说要听方园长的话,nai nai ,爷爷都是这么说的。
方园长说,小朋友不可以说谎哦。
为什么呢?有的小朋友发问。
方园长恬静温柔的脸上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有两个深陷下去的梨涡,“因为那是不对的!”那样严肃的表情,那么让人信服,可是我却越来越糊涂……
“方园长,可是我说了实话,为什么妈妈那么生气地说我在说谎呢?”我不明白,既然妈妈让我听方园长的,可是按照方园长说的那么做,妈妈又会生气……
“三儿你说了什么?”方园长循循善诱地望着我。
我盯着她的脸闪过一丝迷茫,“方园长不是知道了吗?昨天晚上你陪爸爸喝酒的时候,爸爸不是告诉你了吗?”
方园长失声尖叫,脸上的血色褪尽,教室里的小朋友都被方园长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呆了,有些甚至哭了出来,许久之后,方园长怒气冲冲地指着我,我看见她豆蔻般鲜红的指端颤抖着,我第一次看到方园长板着脸的模样,十分可怕,“不是说了不能说谎吗?!张三你为什么还要说谎!罚你不许吃午饭,现在立刻去教室外面反省!”
我走出去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王浩,伸腿绊了我下,朝我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大喊,“说谎大王!”
“说谎大王!”“说谎大王!”“……”教室里都是笑声,我困惑地看着大家开心的表情,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方园长这个时候却正好把头转开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在笑。
为什么?为什么?我站在芳草园大班教室外面,看着屋檐上如珍珠般坠落的落地,掉落在地迅速溅开……我的衣服,裤管,甚至微卷的刘海都有了水汽……
我没有说谎,为什么大家都要笑我?
妈妈和方园长为什么要说谎,她们为什么要对我生气?我做了什么吗?
是了,因为我看得见一个人的过去。
当他开始讲话的时候,我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
那一年,我6岁,渐渐地……开始讨厌和人讲话。
小学升初中那年,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父亲,我得了自闭。
小学的六年,我隐藏的很好,所见所闻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看着他们的过去,骗家长,骗老师,骗同学……然后把头转向了窗外,盯着学校中最高最大的老槐树,一动不动地看了整整六年。
初中的时候,我的身体发生了些变化,一下子变得陌生,不仅充满了力量——这些力量在不断地寻找突破口,他们疯狂的就像是一个个挨饿的吸血鬼——
甚至我的思想,我已经无法控制了。
为什么全世界都要欺骗我!
我想我肯定疯了,不是被这个世界毁灭,就是毁灭这个世界。
初中的三年,我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一个人的两根左肋骨,一个家伙的眉毛上留下永生难灭的印记,还弄大了一个初二女生的肚子。那三年,我的父亲总共赔偿了三十六万。
其中还不包括我前后五次粉碎性骨折,左脸里被植入了一块钢片的医药费。
高中的三年,我没有去学校,没有跟人接触,我自学了三年,看了大量的典籍,最后考了全国最权威的医学院。
这三年我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至于我的大学生活极其平淡。
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到处议论我的声音,关于谜一样的我,未知的身世,出色的成绩,贫乏的业余活动。
我就像是个怪胎一边被人们仰慕,一边被人们保持着距离。
结果在大二那年转系的时候,我的档案被人挖了出来,成了全校闻名的**,于是这点似乎鼓舞了无数的学姐学妹,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多金,聪慧,帅气,个性集一身的天之骄子。
白痴。
我的眼中淡漠得只剩下浓郁地死气。
很早,我就知道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进不来了。
大三的某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发现我自己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说不上来,直到我慢慢地穿好衣服洗漱好往教学楼走的时候,在一条安静的小径上看到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生,就在我经过她的时候,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
“学……长,我……我……喜欢你……”
“恩,”我平静地看着她,“我知道了。”拨开她的手很大力,我这时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手套,从高中的时候,我开始反感别人的触碰,轻则头晕,重则呕吐。
“不要……不要走……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依旧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就像平时一样,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你不答应……我就,我就死在这里……喂!你站住!”
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可怖,我甚至眯起眼,再睁开时,眼前依然一片澄明,心中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接着,我的身体猛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我一低头,甚至看到了一把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从背后直接洞穿了我的腹部,起初一丝丝浓稠的血丝顺着洞穿的刀锋缓缓地淌了下来,然后如同蓝印花布般渲染了我腹部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
我缓缓地转头,我以为我会很愤怒,事实上,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我看到了她的过去,在宿舍里认真地背比砖头还厚的资料,在宿舍里偷偷摸摸地写诅咒同学的小字条,在阳台上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在宿舍里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告白前,一次又一次地紧张擦拭锋利的匕首……
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响彻云霄,在这条寂寞的小径上,一下子出现了三五个女生,接着涌现更多的人……
我睁着眼,感觉不到痛楚,却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视线从各种各样不同的脸上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定格在头顶上那一片湛蓝的天空……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就是这一刻,我知道我和恶魔的交易成功了,我获得了别人没有的能力,也真正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这样最好了……
这样就是我一直想要的……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的嘴角向上扬起。
回忆‘吃啦’一下如同一本巨大的书籍,翻到了最后一页,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的是鲜红的世界,焦距在三秒后,凝聚在四张蒙面的怒汉的脸上——
“啊!他醒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哈哈,摸到他的手机了,快给他老婆打电话!”
“这B穷的叮当响,身上竟然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吗的,手机还是老古董!”
“别啰嗦快打!在那么好的地段,就算是卖包子的,家底还是有的吧,这次能敲一大笔,哈哈!”
“通了通了, 你们别吵!喂,你是张三的老婆吗,哈哈,你老公现在在我们手上,给你二十分钟赶紧送三十万现金过来!闭嘴!只有二十分钟,你可以报警试试!时间到了你没到的话,就等着给你老公收尸吧!”
“老大,不是只要二十万吗?会不会多了点!”
“吗的,你忘了还要跟那胖女人分吗?当然要多要点了!”
……
我索性闭上了眼,刚才有一瞬间心脏多跳了一下,最后生命的二十分啊。又想笑了,但是却想不到笑的理由。
大三那年的意外,我直接休学然后去了云南,昆明,大理,我到处徒步的走,到处看,停留的时间极短,我只有在自然中才会真的放松自己,没想到这样的生活竟然一过就是十年……
直到一个月前,我的生活再次发生变化……
采购后的途中,我看到歪倒在路边的女人和幼童,哇哇大哭的幼童,如尸体般不动的女人……四周没有路人,却是有无数飞驰而过的行车——
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
我打开车门,拔出钥匙,慢慢走了过去。
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笑,如何愤怒,并不代表我没有冷血的没有心跳。
我走过去,盯着那个女人。
如果这个时候有镜子的话,我会看到我生平第一次惊讶的表情。
我竟然看不到这个女人的过去!
她死了。
我想去拉那个小鬼的手,不料却被我以为死掉了的女人反握住了手。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巴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没死?也没有过去?我的思维瞬间停滞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眼对上我的眼,‘咚’地一下,我听到胸腔里发出一声巨响。
“骗……子!”她gan 涩的吐出两个字。
就在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的时候,她一下子贴上了我的脸……我的唇……
那一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我没有头晕也没有呕吐……
她的脸微微发光,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身体几近透明,却因为……吻,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后面,轮到我因为脱力晕倒了过去。
……
二十分钟,已经过了5分钟,嘴边滚进炙热的液体,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
我知道她没有三十万,也不可能在二十分钟内赶来,也没有必要赶来。
这样最好了……
结果还是这个世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