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存着几许凉寒,也有了夏日的滂沱。
阿娇百无聊赖的靠在窗前,望着那棵被雨水打弯了枝的梨树,自顾出神。
“娘娘,春寒未落,您可别染了风寒。”云芳关了窗子,才想起正事儿,“娘娘,太后娘娘有旨传来,可陛下却不在宫里。”
近来刘彻耽于狩猎,一去多日不回,阿娇也已渐渐习惯。这样的天气,刘彻一时半会儿定然回不来,想到这儿,阿娇换了衣裳,便领着云芳往前殿去。
黄河决堤,平原郡水患,太皇太后希望刘彻以帝王之尊祭天请命,安民心。
这是旨意上的意思,可来黄门令口传的太皇太后懿旨中,还有着另一层意思,纠结了阿娇两辈子的子嗣问题。
将那旨意丢在案上,阿娇气恼的靠在榻上,左右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肚子还是没动静。浓浓一碗苦药吞下,阿娇心中憋闷更重了几分,旋即吩咐云芳去唤东方朔,说是商议水患。
东方朔如今仍只是个郎官,再悠闲不过的散官,在上林苑随时奉诏。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东方朔恭敬行礼。
那习惯性的夸张动作,让阿娇忍俊不禁地失笑出声,强忍着笑意摒退了左右,“东方朔,这东西怎么办?”说着,把一边的圣旨丢给了他。
东方朔毫不见外的展开圣旨细细打量,“娘娘找微臣,怕不是为了这水患之事儿吧?”
“确实不是,不过这水患之事,陛下定不会依言回宫,总得做些样子,才好交差不是。”转了个弯,阿娇又将话题绕回了圣旨上。
“水患既出,无外乎是赈灾,太皇太后定然已做了手段,这圣旨只是要告知娘娘和陛下,因灾祸衍生的流言,关于陛下的子嗣问题。”东方朔待诏上林苑,却也不会日日同阿娇一般窝在宫闱,那民间市坊的传言,他更是一清二楚。
“东方朔!”阿娇厉喝,“你放肆!”
阿娇的怒气是真,东方朔的满不在乎也是真,他定定望了阿娇片刻,又道:“娘娘可以在上林苑做表率,缩减开支,抑或遣散宫人,都是好的。”
“这些……有用?”阿娇对此深表怀疑。
“至少可以压一时流言,给娘娘一个喘息的时间,但这子嗣问题,”东方朔一顿,直视阿娇,“微臣实在不愿见娘娘重蹈覆辙,陛下横行山野将平阳侯弄得声名狼藉,醉心狩猎无心朝政之时,娘娘仍是唯一,可往后……”
“好了,我知道了!”话到此处,阿娇也知道多说无用,无奈的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上林苑地广,宫苑闲置然宫人的配备却丝毫不逊于未央宫,除却承光宫多有帝后来居,其余宫苑已是闲置多年。阿娇清减宫人的诏令一出,上林苑中立时便沸腾起来,然而皇后诏令,纵有不甘,也绝不会有人敢违抗。
天气越发热,人也渐渐倦怠,阿娇这日清晨直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多日未回的刘彻披着满身风尘而归,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春睡的娇憨模样,旋即摒了左右,一脸促狭的脱了鞋悄悄往床边靠。
措不及防阿娇伸着懒腰一个翻身,半眯的眸子看到刘彻明显一滞,旋即紧紧闭上扭过了身子去。带着些微寒意仆仆风尘的怀抱毫不犹豫的自后拥住阿娇的身子,刘彻促狭的将阿娇整个连带锦被拥紧怀中,将头埋在她发间,板了脸问道:“朕一回来,就听人抱怨不休,皇后是要把朕这佳丽三千都赶了去?”
后宫女子,自来便是皇帝的女人,虽说那些宫人充服侍之职,却仍不掩其本质。
刘彻这话虽说得板正,可那玩笑的话语阿娇觉得清楚,她如今也没了从前那般火爆不饶人的脾气,听了这话,只攥着刘彻的手,一口咬下,惊得刘彻身子一颤往后退,本就挂着床沿的身子连滚带爬的跌落在地,没好气的看着撑坐起身一脸慵懒得意的阿娇,脸上尽是无奈。
“你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敢把皇帝踢下床的皇后,怕也是第一个敢把夫君踢下床的女子!”刘彻顺势坐在地上,一脸无赖的看着阿娇,“扶我。”
阿娇神态怡然的将锦被紧了紧拥在身前,一脸玩味若有所思的看着刘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陛下,臣妾还以为您去那山中另辟后宫呢,这七八日不回,想着那些人反正是摆设,赶走了剩我一个,不是清净么!”
刘彻这一回跑出去,却也是久了些,往日只是两三日不归,他这次去了七日,到这会儿回来,却对自个儿的行踪毫无交待,阿娇若说不恼,也定是假的。
“那两天下雨封了山路,我被堵在山洞里窝了好几日,后来又迷了方向。”刘彻习惯性的平静解释,却还伸着手,固执的要阿娇来拉他,“扶我。”见阿娇视而不见的偏过头,满是威胁的补了一句,“要不我把你撵走的人都找回来!”
“你敢!”阿娇豁然起身,锦被跌落在地,凌乱的纱衣掩不住白皙肌肤,若隐若现的蜜色肚兜格外撩人,话虽凌厉,可她还是上前伸手握住了刘彻的手,“起来吧!啊——!”
瞬间的天旋地转,阿娇回神只是,已是连人带锦被回到了榻上,却被刘彻牢牢压住,动弹不得。她这才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件薄纱衣,刚才又衣衫不整的站着,看着可不就像故意撩拨他呢!
“现在可是大白天呢!唔……”在刘彻封缄檀口之前,阿娇急急吐出几个字,可是谁还管白天黑夜,素了好些日子的刘彻此时,就是一只饿狼,好不容易见到了肉,又怎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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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减宫人之事,并非一日之功,徐徐渐进,事情一层层报叠,到阿娇这儿已是少之又少,可仍将她忙得焦头烂额不胜烦恼。
“娘娘,这两名宫女是平阳长公主送来的,该如何处置?”念文拿了厚厚一摞名册,跟云芳两个校对多时,才整出了这么一份裁撤名单。
“平阳?”阿娇皱眉,在记忆里搜索平阳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宫人。
见阿娇一副没印象的表情,云芳提醒道:“便是娘娘同陛下微行遇险回上林苑后,平阳长公主奉太后之命探望时送来的歌女。”
阿娇想起来,那会儿从尚虞那儿逃掉回了堂邑侯府,是有人这般跟她禀报,可后来……她生生压下了心头怒火,吞下了这口窝囊气。当时虽气恼,可后来逼着自己忘掉那些,到现在也真是没记得许多,若不是今日这么一提,她倒还忘了这事儿。
刘娉这个梁子她早就结下了,自己让曹寿收了卫子夫,她这两个宫女丢在上林苑,怕是选错了人,抑或肚子不争气?
卫子夫……
她当日受幸并未有孕,是后来遣散宫人时一副楚楚模样引得刘彻怜惜一番,才得了龙胎的!阿娇的脑海里一片凌乱,微光之下的点点思绪抽剥开来,是一个赌!
若是今日她仍如从前那般将那两名女子送到刘彻面前任他决断,不知如今同自己琴瑟和谐的皇帝陛下,会是怎样一个决断?他会顺势收了她们封入后宫?
阿娇愣愣的盯着念文手中的名册,那被特意标注的两个名字:林子宛、林子如。
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云芳,让杨得意领着这两个人,请陛下亲自决断。”
两个贴身侍女都是一惊,诧异的望向阿娇,可阿娇的面上太过风轻云淡,好似全不在意。
云芳踌躇道:“娘娘,不若直接打发出去,也省得劳烦陛下。”
“是啊娘娘!”念文也跟着附和。
阿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这么决定了,别的人,你们定就好,别再来烦我了。”
浓浓的睡意袭来,阿娇由云芳伺候着上了榻,几个翻身便沉沉睡去。
云芳同念文相视一眼,看着名单上那两个姐妹花的名字,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却怎么也想不通,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