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刘娉和亲的事儿,因着小侯爷曹寿,被搁置下来。
但和亲匈奴,是关乎边民安宁的大事,景帝爱女心切,原来选了平阳就带着分不愿,如今更不愿再将亲生女儿嫁去和亲,便颁下旨意,在诸侯王公家的翁主里,挑选和亲公主,这叫皇恩浩荡。
阿娇是堂邑侯府的翁主,却也是皇帝唯一的外甥女,和亲,即便大汉所有的女子都嫁了人,也轮不到她头上去。可朝中有事,堂邑侯府里却是热闹非凡,各诸侯王的门客往来,都想替自家翁主在长公主面前说上句话,忙起来的馆陶长公主,自然也无暇同阿娇计较,那江都王在太后寿宴时落水之事了。
而堂邑侯府里的另一件大事儿,阿娇嫡亲大哥陈须的嫡长子终于呱呱坠地,作为爷爷奶奶的陈午和刘嫖自然十分欢喜,而阿娇的心情,也跟着那一天比一天粉嫩起来的娃娃,越发开朗。
现在的刘彘,她不该恨,却再爱不起来。只能护着自己的心看得更远,去重新品味人生的欢乐,毕竟她的前一世里,刘彘便是一切,这大汉繁华她确实未曾留意。
新丁落地,每日里迎来送往格外热闹,阿娇躲在房里,仍免不了一些必须要她去见得客人。比如天家的一帮子亲戚,又或者她不想见却必须强打着欢喜去见的,刘彘这样的人,也来凑热闹。
“云芳,我真的不想去嘛!”阿娇不安生的坐在榻上,因那化外之境越发娇嫩的容颜看来着实惹人怜惜,揽着云芳不盈一握的纤腰,极尽撒娇之功夫。
今儿早起,王美人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奉太后之命,来探望堂邑侯府的小嫡孙,阿娇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自然得梳洗打扮前去伺候。而云芳只顾帮阿娇束发,半点不为她的撒娇耍赖所扰。
虽说阿娇乱动耽搁了些功夫,可她到正厅时,王娡刚要起身,看到一身淡粉襦裙,容颜明媚却带着几分疏离之感的阿娇,立刻热情的笑着招呼她,“阿娇可来了,我们这儿正要去看修儿,可不得你这个小姑姑带路呢!”
陈修,是窦太后亲自给陈须的儿子取得名字,期许自昭。
王娡,这个擅弄权术心机阴沉的女人,前世外祖母不过才薨逝,她就冷冰冰的将自己同母亲拒之门外,姿态何其盛气凌人,当真翻脸无情。只是如今她这副眉目和婉的浅笑下,不知又在算计着哪几样心思。
阿娇直直的盯着王娡,清澈的眸间含着几许厌恶愣愣出神,还有些许看不清楚的疏离感,王娡心下一惊,却是推了身边的刘彘上前,示意他开口,刘彘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却是脆生生的唤了句:“阿娇姐!”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尴尬一笑,却是转身走到刘嫖身边,撒娇的攀住母亲的胳膊,尽是依恋。
刘嫖刚要说话,却听门外家丁高声禀报:“梁王到——!”
唱喏刚落,便闻一声爽朗大笑遥遥传来,刘嫖拉着阿娇欢喜的迎出去,一袭淡青云锦深衣的梁王刘武大步而来,笑道:“阿姐,我可是有许多年都不曾到你这府里来了!”
“小舅舅!”看到刘武,阿娇适才因王娡而生的阴霾顷刻消散,她的这位小叔叔,自小虽相处的少,却也是极疼她的,尤其因为,不论阿娇如何无理取闹,梁王都不会责怪她,反而一力支持,虽然他的支持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阿娇松开刘嫖的手,如一道风般扑进刘武的怀中,撒娇道:“您还在长安啊!”
“哎呦小阿娇,你外祖母的寿宴小舅舅可是特意寻了你许久,这不没见着,才巴巴的来这堂邑侯府里找你嘛!”刘武宠溺的捏捏阿娇的小鼻梁,顺势将她抱在怀中,“从前也没见你看到我这般开怀啊,今儿有什么企图?”
“哪有!”阿娇否认,不过诚然她也只是看到刘武而开心,毕竟前世里早早故去的梁王,是外祖母心中无法逝去的遗憾,“阿娇就是想小舅舅了。”
刘嫖笑着迎刘武进屋,这才发现还立在厅中的王娡母子,不由一阵尴尬,却听刘武道:“阿姐,我这便要回睢阳去,临走来看看你新添的嫡长孙,也沾沾喜气!”
阿娇顺势从刘武怀中挣脱,看着一脸和善的王娡和沉稳有礼的刘彘,却是突然上前拉住刘彘,向后院跑去,“娘,阿娇带彘儿去后宅,不和你们去看修儿了。”图谋皇位的刘武离京之前特意过府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修儿,如今自己不过是七岁稚儿,何必去管那许多徒增烦恼,毕竟刘彘的皇位,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绸缪,她只要不破坏,便足矣。
刘嫖看着突然同刘彘又亲近起来的女儿,眉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耐,却也并未多言,只同王娡相携往陈须的院子走去。
早前刘彘虽同阿娇玩得来,可毕竟是小孩子,来往也仅止于宫中嬉戏,只因皇上赐婚,刘彘这才是第一次到阿娇的闺房中来。
屋子里华丽却不失雅致的摆设,全出自馆陶长公主手笔,但是同阿娇的喜好,倒也如出一辙。刘彘被阿娇丢在门口,却并不恼火,只自顾打量着未婚妻的闺房,目光最终凝在了窗前的鸟架上。
通体幽绿的鹦鹉,额上一撮嫩黄的羽毛肆意张扬,只是少了几分戾气,乖觉许多,这分明就是那日刘荣拿来送阿娇的鹦鹉。
孩子气的刘彘,此时觉得阿娇带他来房间,是当他做自己人,旋即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不满,“阿娇,你不是说不喜欢这鸟,怎么还挂在屋里?”
“阿娇姐……”阿娇不厌其烦的有一次强调。
刘彘闷闷的看了阿娇片刻,才不甘的吐出一句:“阿娇姐。”
阿娇趴在榻上无聊,听到刘彘的话才抬头看了看那鸟,又看了看刘彘,“不就是只鸟嘛,荣哥哥都送府里来了,我还能退回去啊。”
“那你干嘛挂在闺房里。”刘彘同学的倔劲儿此时也上来了,不依不饶的追问。
“彘儿,”阿娇不理刘彘的话,故意错开话题问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对吧。”
刘彘一脸莫名的打量阿娇一眼,点了点头,却不知阿娇是要干嘛。
“那我问你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可好?”
刘彘疑惑的看着突然意味深长起来的阿娇,认真点头道:“只要阿娇姐高兴,就好。”
这副认真模样,看得阿娇心头一震,面上笑容略僵了僵,才尴尬笑道:“要用金屋子藏我的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嗯。”
阿娇刚松了口气,却听刘彘又道:“是大姐教我这么说的,说这样阿娇姐、姑姑、皇祖母都会高兴,所以我就说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虽然清楚,却是把双刃剑。原来童声稚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是王美人一脉为了帝王富贵,而想出来的计谋,自己不过是这谋算中的一枚棋子,被彻头彻尾的蒙在鼓里。
“那……”阿娇收拾起心中的悲恸,又道:“长信殿里你跟皇祖母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嗯……”刘彘歪着脑袋细细想了许久,才道:“是彘儿后来自己想的。”
阿娇愣愣的看着刘彘,想要从这张稚嫩的脸庞上分辨出真情假意,可是凝神许久,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他不过是少年刘彘,或许对自己这个姐姐有些好感,但是金屋藏娇的童话故事,从一开始就是王娡编造的谎言。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阿娇看着刘彘的眼睛似乎在喷火……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
鹦鹉清脆奇怪的强调突兀的响起,把两个小人的目光登时吸引过去。阿娇有些恼怒的看着跑开的刘彘,心中憋闷,却还是踱着步子走到了鸟架下,看着这只不懂得看场合的鹦鹉。
“闭嘴!”阿娇恼怒的晃了下鸟架,面带厉色的恐吓这只鹦鹉。
只可惜这鸟儿即便再通灵,它也还是只鸟,受了惊吓自然撒开了翅膀上下扑腾,吓得阿娇和刘彘连忙撒手后退。那鸟架本就挂在窗沿上,鹦鹉一番横冲直撞竟然带着鸟架掉在了地上,扑腾劲儿里更带了几分垂死挣扎。
刘彘怯怯的挡在阿娇身前,吞吞吐吐道:“阿娇姐,我……我保护你!”
阿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前面地上挣扎的鹦鹉,乱飞的绿毛让她鼻子痒痒的,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喷嚏,“阿嚏——!”
可怜的刘彘一边防备鸟儿向他扑来,一边却猛然听到阿娇惊天动地的喷嚏炸响在耳边。就看到刘彘一脸哀怨眼眶晶莹的回身看向阿娇,却突然上前拉住阿娇僵在半空的手,“阿娇姐,你怎么流血了?”
血?阿娇一愣,低头看自己被刘彘握在掌心的手,可不是拇指侧边那里,血淋淋的一片,登时脑袋一片空白。
“哇——!”脑袋里瞬间的晕眩过去后,阿娇适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极尽嚎啕夸张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