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遣寄云来唤刘彻时,他正同韩嫣张骞准备去林子里打猎。以往到上林苑陛下总不许他进林子,也因为这次梁王在,他才得了这个机会,是以心血澎湃十分激动。然而寄云却一盆冷水泼下来,告诉刘彻,皇后娘娘因昨日马场之事有话问他,刘彻只好闷闷不乐老不情愿的随寄云往皇后殿中去。
皇后居处,刘嫖一脸怒容的瞪着虽绿菱而来的卫子夫,她仍穿着昨日那身淡粉的襦裙,只是经了昨日阿娇的一番刁难,染上些尘土,容颜也憔悴许多,不似昨日艳丽。
刘嫖一直不曾开口,王娡才先问道:“你便是卫子夫?”纵然如今坐了后位,王娡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行事作风格外谨慎内敛,尤其在这格外张扬的长公主对比下,更显得她柔婉端庄。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正是卫子夫。”卫子夫说话间,声音里带着几丝哽咽,她实在想不通,那娇翁主即巴巴要了自己来,为何这般刁难。
刘嫖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倒是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呐!”
“奴婢不敢,奴婢该死!”卫子夫忙叩头,诚惶诚恐,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话。
“你倒果真是个柔弱的,怪不得太子会对你刮目相看了!”刘嫖说这话时,目光却甚是恼火的凝在王娡身上,其中责怪之意,毫不掩饰。
王娡闻言,正想开口替儿子开脱,却被门外黄门内侍的高声唱喏打断,目带忐忑的看向殿外。
“太子殿下到——!”
刘彻目带不悦的大步而来,一眼便看到跪在正中瑟瑟发抖的粉衫女子,似乎正是昨日令阿娇同他发火的人,而刘嫖一脸怒气的瞪着他,而王娡则是满脸忧色。理也不理卫子夫,刘彻只对王娡刘嫖分别请了安,“母后,不知急急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虽然在看到卫子夫和刘嫖的时候,刘彻已经知道这一出原因为何,但他还是十分客套的问了一遍。
王娡打马虎眼的功夫,自然不会比刘彻差,错开话题只想粉饰太平:“彻儿,你昨日同阿娇吵架,是为什么事儿啊?”
“母后,我们没事儿!”
“那是自然,”刘嫖斜刺里用极其讽刺的语调打断了母子的对话,“皇后多虑了,阿娇同彻儿自是好好的,只是跪着的这个婢女着实不懂事儿,姑姑想问问彻儿,该怎么处罚她?”
刘彻巴不得跳过这话题,冷冷的瞟了卫子夫一眼,却刚好看到她的泪珠砸在裙子里没了踪影,心下一动,却只是转头极其不耐烦的对刘嫖道:“不过是个不懂事儿的宫女,若她惹恼了姑姑,直接拉出去乱棍打死便好,姑姑何必弄这许多事儿徒增烦恼呢?”
“哦?”刘嫖一愣,目光紧紧所在刘彻脸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只是娇儿十分看重她,而她犯的错,倒也还没到要丢了命的地步,姑姑十分为难呢!”
“既如此,那不如便掌她的嘴好了,让她日后长长记性!”王娡狠狠拽了刘彻的衣袖一下,却是笑道:“彻儿你说是不是?”
得到母亲的提示,刘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目光应道:“是,就掌嘴好了!母后,姑姑,彻儿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不急,既是你出的主意,姑姑就托你当个司刑的,免得这些奴婢暗自护短。”刘嫖生生拦下刘彻想要离开的步伐,眉目间是难得一见的和婉,只是此时此景,却显得格外诡异。
不待刘彻再开口,王娡已是吩咐内侍上前扯住卫子夫行刑。刘彻便眼睁睁的看着卫子夫那一张带了憔悴之色的粉面在内侍毫不留情的巴掌下,一点点红肿,嘴角溢出血丝,然而他的心,却是由最初的微微怜惜,变成了麻木无觉。
“住手!”
一声娇喝伴着水红色的身影匆匆赶来,正是阿娇。
看清了殿内诸人,又看到脸颊红肿的卫子夫,阿娇顿时对自己跋扈的母亲生出几分无奈,可她偏偏一颗心,又只是为了自己,“娘,你干嘛打我的人!”
刘嫖看到女儿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她的责怪不由心生恼火,怒这个小白眼狼不知感恩,“我不都是为了你嘛!”
“我让你们住手没听到么!”阿娇狠狠瞪了那行刑人一眼,又道:“阿娘,我让她来跳舞给我看,娘怎么就把她打成这幅模样,还怎么见人呐!”
刘嫖被阿娇这句话气得大口喘气,却是不知如何开口,王娡见她母女这般模样,忙上前做起了老好人,“阿娇要看舞,回头我让乐师演给你看,这丫头不成器,跳得也不好……”
“我就要她!”阿娇毫不留情的打断王娡的话,她突然觉得,不用顾虑日后外祖母故去王娡刘彻的态度,顺心而为,果然十分惬意。尤其在看到王娡一张笑脸渐渐僵硬最后阴沉下来时,她心里更多了几分舒爽。
只不过,一直站在旁边被忽视的刘彻,看到阿娇这样同他老妈说话,也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抬脚便想上前同阿娇理论,却被王娡死死拽住,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忍住还是嘟囔了一句:“这么刁蛮,哪里像个女人了嘛!”
不知是因为耳朵好,还是因为两人站得近,阿娇将这句话原原本本收进了耳朵里,看着眼前一脸臭屁的刘彻,阿娇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了句:“我是不是女人,不用你管!”
阿娇看着极其隐忍的刘彻母子,又看了眼跌在地上的卫子夫,张口便要讽刺,却听到耳边小九清脆稚嫩的声音,匆匆响起:“阿娇,适可而止啦!”阿娇一愣,话却已经被咽进了肚子里,上下左右四处打量了一遍,这才吩咐云芳扶了卫子夫,僵硬的行礼告退,却是没同刘彻,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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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芳领着卫子夫去擦药,阿娇还极其和蔼的叮嘱了几句,尽显仁主风范。看着卫子夫感激涕零的叩头谢恩,阿娇觉得,母亲这一次出手,做得比前世任何一次都漂亮。
吩咐众人退下,阿娇将寝殿门关好,便看到一身金灿灿的小九,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阿娇,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呀!”
“小九,你吓死我了!”阿娇嗔怒的抬手让小九坐着,将他放在摆了果盘的几案旁,递给他一颗果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小九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才吐字不清的说道:“连哼岸我靠护里,咔……”
“咽下去再说!”
阿娇一把捏了果子丢在一边,瞪着小九,看他吃力的将果子吞下,双目放光的注视着被阿娇丢在一边的果子,极其不情愿的扭捏道:“颜生让我告诉你,他投胎去了,没喝孟婆汤!”说罢,已经金灿灿的扑向那果子,狼吞虎咽起来。
“那他会来找我么?”阿娇将小九那句极具深意的话剖析几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让她极其兴奋。
“不知道,”小九这次说话,是将果子吞咽干净了才开口:“他就这么说的,我也就带个话,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事儿找你,帮他带话是其次。天女将新的云丝送来了,我就不用再摘你的芙蓉花做云丝了。”
“那我以后见不到你了么?”其实阿娇想到的,是以后没有天梭做的衣服穿这件事儿,面上显出几分颓色。
“看在你这么伤感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说着刻意清了清嗓子,“我以后还会帮你做衣服的啦,不过肯定没之前那么多,三不五时我下来看你嘛,总归你是让我罩着的,我得护着你啊!”
阿娇原本酝酿出的几分感动的泪在小九这话里瞬间没了踪影,翻着白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只能无语望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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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被皇后娘娘强迫着,要去跟阿娇道歉讲和,却怀抱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太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黄毛丫头何足惧矣!”张骞义愤填膺的举起自己火柴棍一样的胳膊,带着个极其稚嫩的拳头。
刘彻白了他一眼,换了右手支颌,看向左边的韩嫣。
“殿下,大丈夫一诺千金,万不能失了体面!”韩嫣仍是一身白袍,风华流转自含着几分媚骨。
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刘彻将目光放正,“陈阿娇不是黄毛丫头,她是我老婆,大汉未来的皇后,我在她面前,哪里提得上体面,母后令我午时前必须去给她道歉,这还剩不足半个时辰,你们俩要是还想不出办法,我就把你们俩捆了送给阿娇请罪去!”
张骞同韩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刘彻,却是十分默契的提步轻轻后退,然而不过才走出几步……
“好了!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刘彻终于下定决心,一脚跨过几案,“谁都不许躲!”
三人用了小半个时辰的五分之四时间,走到了阿娇的寝殿,刘彻十分威仪的停住步子,“韩嫣,你去通报!”
“我不去!”韩嫣极其不情愿的退后一步,却冷不防张骞落井下石过来扯他,两人拉扯间更不防刘彻一脚踢在张骞臀部,将他俩一并踹进了大殿,这才施施然裣衽提步而入。
然而殿内,没有怒目相向的阿娇,也没有性子温婉的云芳,空荡荡的殿内经阿娇昨日砸摔清理下去不及摆放器物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空旷,一眼望去,这屋子里根本没人。
在终于确定阿娇不在屋子里后,张骞在殿外拉了个洒扫的宫人来问话。
“娇翁主呢?”
“翁主回长安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翁主早起匆匆去寻了趟长公主,回来便命人收拾东西回长安,不过刚走小半个时辰。”
当张骞将这一消息报给刘彻时,只看到年轻的太子殿下一张俊脸纠结许久,终于成了灰色。这个歉没道成,不用折了大丈夫的颜面,该高兴,可回去不知如何同母后交待,该难过。
只是一声不吭的回了长安,这根本不是阿娇的作风啊,难道她回长安找皇祖母告状去了?想到这一可能,刘彻脸色立时又黯了几分,心头遍布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