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啊!”
清脆婉转满是雀跃的高喊,最后却以一声极惨烈的惊呼收尾,听来格外刺耳。
“你出门没带眼睛啊!”
刚才还婉转的声音,瞬间变身泼妇。
阿娇回头的时候,就刚好看到娇小玲珑的绿衣女子,挣开刘非的胳膊一跃而起,道出这句变身泼妇的经典语句。
刘非原本愕然的面色,瞬间浮上红晕,不过放心,那绝对不是害羞,是发怒的前兆。
让我们来重现一下前情提要:阿娇摔倒的时候,刘非匆匆上前想扶,却无意间撞上看见阿娇凑过来的绿衣女子,很有绅士风度的长臂一伸阻止了绿衣姑娘同大地的接触,却换来一句十分有水准的恶毒责骂。
换做谁,听了这话,都不可能不生气。
就在刘非怒气上头即将破口大骂的前一秒,站在阿娇身旁的尚虞,却上前一步,语带几分责怪的开口:“小歆,不得无礼!”
眼前这个同阿娇差不多高,粉面含嗔,一身湖绿深衣格外清爽的女子,正是淳于歆。尚虞的小师妹,神医淳于缇萦的侄女兼徒弟,淳于歆。
“小歆!”阿娇雀跃着上前拥住淳于歆,完全忽视了一遍话憋在嘴边满脸通红的刘非,只自顾沉浸在同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小歆,你们不是住在临淄么?怎么到汉中来了?缇萦姑姑好不好?她跟你们在一起么?在哪里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道出来,不仅淳于歆一脑门子黑线,连站在她身边的刘非,也是无语问苍天。
“师父留在临淄,命我同小歆往上庸来,行医济世。”许多年不见,尚虞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沉稳,而他眉眼间的疏狂中,也多了隐忍。
人生中能有几个八年,八年后的故人重逢,又能有几个?只是阿娇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指引着她,重遇故人。
尚虞同淳于歆是今日才进的上庸城,尚未找到落脚之地,于是在阿娇的要求下,刘非终于答应,四人一起住进了驿官特意为江都王准备的客驿内。
滞留地方,刘非堂堂江都王爷,自然免不了一番周旋客套,于是他被大腹便便的县丞请去了。尚虞不过来看了眼住处,便提剑出门去了。淳于歆说,游侠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勘察地形,好在打斗的时候方便逃跑,尚虞便是做这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去了。
“小歆,远隔千里姑姑怎么就知道此地会有瘟疫呢?”阿娇以手支颌,胳膊放在桌上,对淳于歆同尚虞奉师命到此地救治瘟疫的说法,实在想不通。明明现在的汉中何其繁华,虽不及长安富庶,可也不会突然爆发瘟疫。
淳于歆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衫,一身清爽的淡绿深衣,将她姣好玲珑的身材恰好剪裁,未干的乌发披在身后,自顾倒了杯水喝下,才道:“师父前些日子遇见一个厌次的高人,那人不过为蹭饭胡诌的话,不知怎的师父就信了,还严令我们要在五月赶到汉中……不说了不说了,阿娇,你怎么又被人绑出来了?”
“我不是被绑出……”
“对了!”淳于歆不等阿娇说话,便打断道:“我记得你是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定了婚约的,难道你逃婚了?跟那个呆子私奔了嘛!天呐!你逃得可是未来大汉皇帝的婚,你就不怕他把你们……”
实在不能忍受淳于歆的臆想,阿娇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嗔道:“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跟人私奔,但是我确实在逃婚来着,逃婚这件事儿你难道还要出去嚷嚷着,好让县丞把我绑了回去送给刘彻?”
在淳于歆了然点头后,阿娇才放开了她的嘴巴,却听她若有所思的低声喃喃:“太子哎,怎么都比那个呆子王爷好啊,真是搞不懂……”
阿娇自然不能指望淳于歆了解自己的想法,忙转移了话题:“小歆,你同尚虞成婚了么?”
“噗……”淳于歆一口水和着茶叶末子喷在阿娇脸上,忙抽出帕子帮她擦,“你怎么会觉得我要嫁给师兄呢?我原先倒还觉得你们俩十分般配,可你是要当太子妃的,可惜了。”
“可是你比我大两岁,怎么还未成婚呢?”大汉女子十五及笄便该许配人家,阿娇这般推脱是打心底里抗拒已知的结局,可淳于歆,如今也差不多十八了,怎么会尚未许配呢?
原本大大咧咧的笑容瞬间僵硬在淳于歆面上,帮阿娇擦脸的手也僵在半空,虽然她很快便恢复了无所谓的笑容,可阿娇还是能看出,她眼底的忧伤,“小歆……你怎么了?”
淳于歆一直跟在淳于缇萦身边长大,及笄之后淳于缇萦自然托人给她寻了家门当户对的亲事,那男子同她自幼相识,人品家世都好,所以婚期定下后,小歆便安心听缇萦的教导,如何为人妇。只是谁都没想到,就在成亲半个月前,那男子外出数日不曾归家,回来时,却带了个姑娘,一意退掉淳于歆的婚事,要同那姑娘成婚。淳于缇萦在临淄的威望,自不能容人如此欺凌,然那男子不耐家人逼迫以死相逼,不知怎地最后弄得同那外面带回来的姑娘双双殉在房中。人没了,这婚事自然不再作数,可因为这件事儿,淳于歆的名声被彻底毁了,人们都觉得淳于歆煞星罩顶,再没人愿意来提亲,她也不愿嫁人,性子却越发张扬大咧起来,只是对陌生男子,嘴巴变得越发刻薄。
这些,自然不是淳于歆告诉阿娇的。
看着靠在树下一身蓝衣的尚虞,阿娇不知该对这件事作何评价,只是沉默间却又觉尴尬,“那你呢?尚虞,你为何不娶了小歆,她定然……是喜欢你的。”
“你倒是了解我们,”尚虞哂然一笑,提起靠在脚边的长剑踱至阿娇身前,“两年前我是同小歆提过亲,可她拒绝了。我们俩做了那么多年兄妹,做夫妻别扭。这就是小歆的原话,同你讲此事,只说不希望你再去问小歆,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我想八年过去,你应该更为了解了。”说罢,却是头也不回越过阿娇进了房间。
阿娇看着尚虞冷硬疏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对自己似乎生出些许敌意,难道……是因为她打听淳于歆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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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猗兰殿内,晨起太傅卫绾前来授课,等候多时,却左右不见太子大驾。
“张骞,殿下呢?”大量到一早便魂不守舍的两个伴读,卫绾终是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见张骞不说话,又转向韩嫣,“韩嫣,你说!”
“殿下……殿下许是睡过了。”向来不怎么守规矩的韩嫣胡诌。
卫绾手里的戒尺凌空一挥发出厉响,怒道:“你们两个,若再不说实话,我便直接去禀报皇上了!”
这般严辞厉色,两人虽跪伏在地却仍无人开口,卫绾当即起身便欲向外,走到门口时,却听张骞道:“太傅,殿下出长安去寻翁主,还望太傅代为隐瞒,太子他……他……”
“胡闹!”卫绾一声怒喝摔了手中书简,却是不顾两人的阻拦,大步离了猗兰殿,留下韩嫣张骞两人无奈相对,只在心中为太子祈祷,陛下的怒气,不要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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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才刚映上天际,沉睡的汉中仿佛被碾压般的颤动,鸡鸣犬吠的杂乱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原本坚固的城墙房屋,推成瓦砾……
五月丙戌日,晨曦未明,汉中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尚虞,就是前面奉梁王命刺杀阿娇的那个不称职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