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寸进尺
“不见!”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纱帐内传来,“之前孩儿就已说过五次了。”
赵茗难得苦笑了下,只好转开话题:“姑姑给你的那本有关祖师婆婆的笔记,你看了吗?”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道:“看了。”
赵茗轻声道:“太上忘情心法极其邪异,我叶门历代祖师都已承认这一点,因此数次想将其毁去,但终究还是保留了下来。不过敏儿,这本笔记上已经清楚记录了此心法的害处,你还要修练下去吗?”
“若不修练,孩儿从今往后便是一缠绵病榻的废人,姑姑,此事休要再劝了。”
“好吧。”赵茗叹了一声。赵敏虽已醒来,但仍半身瘫痪,武功几近全废,唯有靠太上忘情心法打通余下经脉,看来还是等她能够行动如常后再说吧。
“敏儿,姑姑觉得过段时日你还是见见楚铮为好,他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姑姑也不能一直无故将他挡在太平宫外。”
“不见!”赵敏说得斩钉截铁,过了片刻又道,“一听到此人名字,孩儿体内气息便感到紊乱难抑,当真见到此人,定是百害而无一益。”
赵茗心中失望,她原本还想楚铮内力深厚,或许对救治赵敏大有用处,可听她这么一说,只得打消此念。
赵敏忽问道:“方才皇兄和那人来见姑姑,说的可是今日早朝之事?”
赵茗意兴阑珊:“正是。”
“那人如何应答?”
“据……那人道,其父楚名棠提议成立一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新机构……”赵茗将楚铮所言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赵敏与楚铮相处时日颇久,耳濡目染之下对政事的了解远胜于自己姑姑,这一年来更是有心时常借朝堂所发生的事向楚铮讨教,楚铮她也不避讳一一讲解。如今赵敏虽缠绵病榻,但心境空明,无悲无喜,听了姑姑这番话,思索片刻便说道:“看来楚家不管如何,暂无反意应可确定,不过在此所谓新机构中有楚名棠和方令信在,郭怀根本不是他二人对手,只是一摆设而已,楚名棠倒可用他来牵制方令信。此人果然老辣,既可向我皇室卖好,又暗中压制方家,一举两得……不行,不可让他们父子般如意。”
赵茗不禁问道:“敏儿,你有何良策?”
赵敏冷笑道:“三大世家为掩饰此次兵变,不惜将大功归于郭怀。我皇室可将计就计,三大世家既然承认郭怀用兵之能,我大赵可效仿西秦,设天下兵马大元帅,由郭怀借此次军功出任此职,掌管三边疆大营和所有各郡兵马,凡五百人以上兵员调动均需大元帅府准许方可实施。”
“那楚名棠提议的新机构该如何?”
“准其所奏。郭怀以大元帅身份参与其中,但不受节制。”
赵茗摇了摇头:“楚名棠与方令信定不会答应的。”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赵敏似轻笑了一声,“这亦是那人数年前的口头禅。姑姑可召楚名棠来商议此事,暂且莫要惊动方家。”
赵茗欣然道:“好,姑姑明日就召楚太尉进宫。”
…………
…………
楚铮与赵应走出太平宫,正想告退,赵应却挥手将曹三娃等一干侍从逐得远远的,与楚铮来到园林丛中,低声道:“楚铮,朕……朕有一事相求,就不知当说不当说。”
一国之君说出一“求”字,换成梁临渊恐怕当场跪倒,楚铮心中暗暗嘀咕,嘴里却道:“皇上有事尽管吩咐,臣自当尽力去办。”
赵应犹豫半晌,道:“此事事关朕那皇妹,楚铮,你若是觉得不妥朕就不提了。”
皇帝当到这份上亦算古今罕有了,楚铮神色不变:“琪郡主?”
赵应苦笑道:“皇妹与你大哥之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太尉大人因此在姑姑面前告了御状,姑姑为此大为震怒,急召皇妹进京。皇妹到了京城后便被关在了冷宫内,朕一月也只可悄悄探望过数次。楚铮你有所不知,那冷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皇妹终日以泪洗面,而她最为牵挂的就是两个孩儿,见了朕就求朕……可朕也无能为力啊。想来想去,只有找你了,楚铮,你能否将皇妹那两个孩儿带入宫中,与她见上一面,否则朕真担心皇妹会郁郁而终啊……”
楚铮愣住了,他真没想到赵应是为了此事求自己。赵应见楚铮脸色有异,赶紧又道:“朕可担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楚铮笑了笑。赵应方才所说的确让他大出意外,对此人的评价多了两条,甚重亲情,但胸无大志,一个将自己真正视为帝王的人是绝不会低声下气求人的。不过正因如此,楚铮对赵应反倒多了几分好感。
“皇上,臣仍只可保证尽力而为。”楚铮没有将话说满,“宝儿这几日常在臣的踏青园内玩耍,带他与琪郡主相见倒并无大碍,可那女孩刚过满月,一直在家母身边,恐怕有些棘手。”
赵应忙道:“无妨,朕亦知此事难办,能让皇妹见下宝儿已是足够……那孩子是叫宝儿吧,说来朕还是他嫡亲舅舅呢。”赵应对此事头痛许久,可想到妹妹伤心欲绝的模样又觉于心不忍,想了数日还是决定求助于楚铮,听他这么说了,顿时大松一口气。
楚铮笑道:“宝儿亦是臣的嫡亲侄儿啊。”
赵应呵呵大笑,感觉与楚铮又亲近许多。他本是无权无职的蕃王世子,虽在外人面前总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其实内心之中对楚轩楚原又羡又妒,儿时与这两兄弟多次争斗,与楚原更是曾挥拳相向,如今虽似已对当年之事付诸一笑,可内心深处仍梗着根刺儿。而楚铮与他之间相差好几岁,彼此之间倒无旧怨可言,只是从妹妹口中常听得此子如何如何的坏,因此也没什么好感。可楚铮回京后,赵应发现这楚家小五远不象妹妹和楚轩说得那般不堪,与楚原的大大咧咧相比,楚铮举止有度不亢不卑反而更合他心意。
楚铮回到凤鸣宫,只见姑姑坐在屋内,面色不善。一问才知自己与赵应出来后,姑姑想进太平宫内看望赵敏,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不管孙得山如何说,门口的宫女也不去禀报,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大长公主有交待太平宫今日不再会客。
楚铮愈加觉得此事古怪了,照理来讲姑姑与赵敏情若母女,虽与赵茗不睦但至少表面上还算彼此尊重,怎会突然如此相待?
楚铮和柳轻如与姑姑商议了半天,仍无法解开心头之惑。见天色已经不早,楚铮起身告辞,毕竟独闯太平宫就算刑无舫也得仔细掂量掂量,至于自己恐怕只有被扔出来的份。
到了楚府,楚铮带着柳轻如径直去了内院。楚名棠夫妇正在院中散步,楚铮回来后,楚名棠顿时轻松许多,只需关注朝堂之事,再不用为杂事操心。
宝儿在他两人身边转来转去,不时撅着小屁股抓蚂蚁玩。见楚铮来了,宝儿不由躲到了楚夫人身后,却被楚夫人一把拎了出来:“你五叔有何可怕的……对了,也玩了一天了,轻如,考较一下宝儿昨日功课,看他记下没有。”
柳轻如应了声是。宝儿与她倒是很亲热,牵着手儿走到一旁去了。
楚名棠轻轻咳嗽一声,灌木丛中忽冒出两道身影,遥施一礼,远远地退了回去。楚铮见了,不禁道:“他们就是鹰堂二影侍?”
楚夫人道:“正是。铮儿,听他二人道,你的武功已经胜过了吴先生,当真如此?”楚名棠夫妇毕竟对武学一道只是一知半解,虽知自己儿子武功高强,但到底高到何种程度却并不清楚。
楚铮很谦虚:“也不尽然。在师父面前,孩儿或许可保不败。”
楚名棠忽问道:“与大长公主相比如何?”
楚铮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回父亲,这个……相差……甚远。”
楚夫人道:“铮儿才多大,大长公主应年过四十了吧,铮儿到了她这岁数,绝不弱于她。”
楚名棠心里同意,口中却道:“武功只是辅助之道,无法用来解决朝堂之事,否则以大长公主武功,早已满朝臣服了。你心思还是多放于政事上吧。”
楚夫人笑道:“不过楚家终于有人可继承先祖武学了,真是难得啊。铮儿,以后就将你一身武功传下去,反正又不违背先祖誓言。”
“你今日进宫,可有长公主消息?”楚名棠问楚铮道。
楚铮点了点头:“父亲,据大长公主道,敏儿已经恢复神智,可事情却有些古怪……”
楚名棠夫妇听楚铮说完今日在宫内种种,相互看了眼,心中均感不解。楚名棠暗想大长公主对铮儿与长公主之事一向乐见其成,如今突然大变,唯一的可能就是长公主的伤势,难道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铮儿,你将长公主受伤经过、与大长公主一路护送情形及抵达太平宫后,所有你感觉与常理不符之事一一道来。”
“是,父亲。”楚铮想了想,苦笑道,“父亲,若真要说与常理不符之事实在太多了,首先敏儿突如其来的晕眩之症,据徐老太医所言与叶心武功心法有关,可若真如此,叶门的武功定有极大缺陷,但叶门传承百年,每代弟子不过数人,且均为历朝公主或郡主,又怎能连绵不断,名扬天下,此乃疑点之一……”
楚铮连说四五处,不过都与武功有关,楚名棠夫妇对此所知不多,虽有些隐约猜测,但均无法确认。待楚铮提起赵茗寝宫那条秘道,那石门需要他二人合力方可开启,楚夫人悚然动容:“此事当真?怎么之前未听你提起?”
楚铮当时正头痛于如何应付父亲的责问,只是匆匆将赵敏伤情说了,并未提及其中细节。楚夫人见楚名棠亦有些茫然,奇道:“夫君也不知太平宫秘道之事?”
楚名棠茫然:“不知,为夫未曾听人提起过。”
楚夫人坐不住了,起身道:“夫君,我等去见大伯,他老人家应比妾身知晓更多。”
楚天放虽年近七十,并已退隐多年,但楚氏一族的内事暗中仍由楚名棠与其共执掌,因此看上去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见楚名棠夫妇携楚铮一同前来,楚天放颇为高兴,忙招呼三人坐下。楚夫人尚未坐稳,便急切说道:“大伯,你可还记得‘太平宫内紫金殿,紫金殿后断龙台’这一说?”
楚天放端茶的手顿时凝在半空,半晌才道:“侄女怎么提及这等陈年旧事来了?”
楚夫人将楚铮在赵茗寝宫所见道来。楚天放怔然许久,轻声道:“太平宫内紫金殿……唉,若不是侄女你今日提及此事,老夫都快忘了我楚家还有这条祖训了。”
楚天放转首对楚名棠道:“名棠,你应知这太平宫大殿原本是后汉百官上朝之所在,本名为紫金殿,紫金殿后有一间屋子,乃后汉太宗刘禅的御书房,故老相传,后汉太宗便是死在御书房的密室内。”
楚名棠来了兴趣,史书上那些帝王将相能让他为之敬佩的屈指可数,但刘禅绝对是其中之一,可楚名棠一直对史书上对这位帝王平定天下后的记载不详感到奇怪,听大伯这么说,今日或许可解心头之惑。一旁楚铮更是竖直了耳朵。
楚天放缓缓说道:“此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且世上恐怕已没有几人知晓,后汉太宗并非史书所载的暴病而亡,而是被臣子所杀,那主谋之人便是那位名传千古的诸葛相国。”
楚名棠夫妇与楚铮均不由啊了一声,惊异之极。楚名棠道:“竟有这等事?简直骇人听闻,可……这史书从未记载,民间亦没有类似传闻,我楚家从何而知?”
楚天放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楚家先祖楚问天与侄女先祖王长松均出自魔门,时任魔门门主的乃是一代天骄宁大先生。楚王两家先祖与宁大先生年纪相仿,但得其指点良多,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宁大先生对二位先祖亦是十分器重,三人时常秉烛夜谈,纵论史话。当时胡蛮败局已定,将其逐出中原指日可待,可义军内部却乱象渐生,各大世家豪强与魔门为首的平民子弟之间冲突日益增多,已非人力可调解。宁大先生对此忧虑难安,与我楚王两位先祖商讨此事时,偶尔透露出魔门史上一件秘辛,后汉太宗刘禅原来是魔门第三十四代门主!”
楚名棠愣了半晌,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那魔门历来不容于世,想必诸葛相国亦是因此而弑主吧。”
“名棠你错了。”楚天放道,“后汉初年是自秦代以来,魔门仅有一次跃居朝堂之上,不过亦只有短短数十年吧,刘禅为魔门之主,诸葛相国早有所知,应该并不介意,否则就不会打扶佐太宗登上皇位了。不过更令人费解的是,围攻刘禅的众多高手内,魔门中人居然亦占据近半。”
楚名棠奇道:“这是为何?”
“几百年前的事了,其中真相还有谁说得明白。”楚天放淡淡说道,“当年宁大先生对此亦是语焉不详,何况刘禅既是魔门门主,不管如何,参与围攻他的众魔门弟子都可算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又怎会将细节流传后世。与之同理,史书从未有过相关记载,想必亦是诸葛相国所为了……正因刘禅死在自己书房密室中,门口那两块千斤巨石被一些知情者称为断龙台。”
楚名棠长吁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大伯,这后汉太宗之事与我楚家祖训有何关系了?”
“当年宁大先生突然失踪,但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太平宫附近,曾与一侍候过后汉末代小皇帝的老太监说过几句话。当时上京城已被胡蛮抢掠一空,后汉皇宫亦几成一片废墟,只有太平宫勉强幸存,一些老无所依的太监宫女就居住于此。而那见着宁大先生的老太因感染风寒外出寻医,当晚并未回太平宫,而是在京城一间药铺内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听说宫内所住数十同伴均离奇被杀,老太监不敢再回去,就将随身一块玉佩换了些银两,到京城郊外住了下来。几年后,我楚王两家先祖率赵军攻入洛阳城,听人说起太平宫数年前那桩几十人离奇暴毙的命案,不由想起宁大先生失踪前曾说过要去洛阳一趟,而此案案发时间又正与宁大先生突然失踪时间相符,顿时起了疑心,便明察暗访,却不料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这个老太监。”
“至于我们楚王两家为何脱离魔门,转投赵国麾下,名棠你早已知晓,老夫就不再复述。两位先祖从那老太监口中得知宁大先生果然曾来过太平宫,便在太平宫内仔细搜寻,刚找到铮儿所说那条密道,那位名叫叶雨的女子却突然出现……”
楚天放摇了摇头:“之后的事也不用多说了。两位先祖败在了这叶雨手下,被迫立誓效忠大赵,并不得将自身武功传于子孙,但两位先祖一直对太平宫密室念念不忘,并留下遗训,楚王两家子孙定要设法探明其中隐秘。可那太平宫位于皇宫深处,一直被叶门所占据,而楚王两家子孙不再修习高深武学,除非将大赵取而代之,否则根本无法进入其中。因此随着时间流逝,这条遗训在楚王两家子孙心中也渐渐淡漠,连老夫都忘了与名棠交待,没想到铮儿竟能亲眼见着这条秘道并且入内……真是有些奇了,叶门历来对我楚王两家极具戒心,老夫为官几十年都未靠近太平宫半步,这位大长公主怎会轻易让铮儿入内。”
楚夫人瞟了眼楚名棠和楚铮,一语双关,轻笑道:“恐怕是因爱屋及乌之故吧。”
见楚名棠略带怒意地看向自己,楚夫人一脸无辜:“不是么?大长公主对敏儿很是疼爱啊。”
楚天放呵呵笑道:“你这丫头,都已当祖母了,还这么牙尖嘴利,从不饶人。”
楚夫人对楚天放心中已无隔阂,闻言嘻嘻一笑:“大伯,妾身所说的可是实言,并无夸大之辞……对了,铮儿,你既是武功高强,若与你师父合力,能否打开那秘道之门?”
楚铮见三位长辈都满含期望地看着自己,不由苦笑道:“娘,就算能打开又如何。大长公主已有言在先,那密室里只要少了一物,不管何人所为,她都拿孩儿是问。”
楚夫人怒道:“她此言何意?你若不在京城,密室内丢了东西也怪到你头上?”
楚铮解释道:“娘,那秘道只可容两人并肩而立,而开启密室圆盘重愈千斤,大长公主认为大赵武林中唯有孩儿方有可能与人合力打开此门。”
楚名棠夫妇相互看了眼,彼此心头同时想到一人:刑无舫!
楚名棠轻咳一声,此事还是莫要让大伯操心了,便转开话题:“铮儿,你既是见着了大长公主,她可曾问起你今日早朝之事?”
楚铮道:“问了,孩儿也已将父亲之意告知于大长公主,可她道明日还请父亲进宫对此详加解释。”
楚夫人听了一声冷笑。楚名棠亦面带愠色,对楚铮道:“你明日再去太平宫,告知大长公主,此策若要顺利实施先要瞒过方家,为父与她私下相见定瞒不过方家耳目,况且……算了,你就如此说吧。”楚名棠对赵茗那天将楚铮整夜留在太平宫里就已很不满,一听还要自己私下去见她,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楚天放道:“名棠,据老夫所看,大长公主虽对政事不甚精通,但亦颇为精明,或许会看出此策对我楚家最为有利。她明日邀你去太平宫,会不会提出什么要挟我楚家之事来?”
楚名棠点头道:“侄儿已想到了此处……唔,从明日起侄儿便告病在家,不再上朝,无论大长公主如何一概不理。我楚家已将为郭怀化解之策献于她,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我楚王两家偏向方令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