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重阳佳节将至,韩尚书家里也准备着赏菊,贾瑾摇着扇子,领着一串的嬷嬷丫鬟们沿着小路走着,只见处处繁花似锦,各式各样的菊花将花园子点缀得热热闹闹的,贾瑾笑着,和两位嬷嬷聊着天,慢慢地逛着,才转过假山,就看见十四娘迎面走来。
十四娘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假山这边居然还有人经过,想要避让已经是来不及了。十四娘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咬了咬牙,走过来与贾瑾见礼。贾瑾看见十四娘,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收起的手里的扇子,也给十四娘行了平礼。姐妹二人谦让了一番,各自起身。
十四娘本就不大见人的,自己身边又只有两个丫鬟跟着,见了贾瑾和身后的那许多的嬷嬷丫鬟婆子,心底自然有些胆怯,礼毕,自然侧过身子,让贾瑾先行。贾瑾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曲指掩唇,微微咳嗽一声,笑道:“姐姐这是去哪里?现在可有时间,陪小妹走一走,如何?小妹初次见到这么多的菊花,可真的是眼花缭乱了。”
十四娘猛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贾瑾,见贾瑾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失礼,急急地低下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
菊乃花中君子,读书人家更是因为“草木变衰,乃独烨然秀发”而偏爱菊花,韩尚书更是喜欢菊花,还特地寻了几本名贵的菊花作为重阳节赏花之用。投其所好,家里的几个孙子孙女都对菊花知之不少,就连身在闺阁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十四娘,也对园子里的这些菊花如数家珍。
十四娘就指着亭子边上的那本黄色的菊花道:“这叫藤菊花,因为枝条细密柔软纤长宛如藤蔓而得名。因为十五妹妹和十六妹妹喜欢,所以祖父特地命人寻了两本来,好编了作屏障以供姐妹们捉迷藏玩耍之用。妹妹你看,这藤菊花从那里垂下来,像不像缨络?”
贾瑾看了看那假山上的亭子的外沿,那藤菊花长数尺,从假山顶上倒挂下来,宛如金绿二色的绸缎,将假山上的太湖石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屏风将假山完全挡住了,还有些许枝条,将亭子的柱子缠绕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座亭子本来就是新近用藤菊花搭就的呢。贾瑾抬头看了看那缠满藤菊花的亭子,笑道:“若不是我刚才是从那边过来的,我还不真知道这里是假山呢,就是有人告诉我,这里原本就有一间屋子,我也信呢。”
十四娘笑了笑:“是的。藤菊花也叫棚菊,用来编成临时小憩的亭子也是极容易的。”
贾瑾点了点头,跟着十四娘穿过假山的山洞,却看见眼前一片菊花花海,十四娘看着那片菊花道:“这些都是十样菊。”
贾瑾一愣:“这些都是十样菊?就一样?”
十四娘笑道:“是啊,这些都是十样菊。别看这些菊花的样子不大一样,可是从这里到那边的篱笆前种的都是十样菊。十样菊,号称是‘一本开户,形模各异’。你看这一朵,单叶,花径两寸有余,花心呈浅碧色,花瓣淡白,好似玉碗;而这边这一朵,花瓣如丝,花径近三寸,花心呈深紫色吗,花瓣层层晕染,最外层的花瓣却是绿色;还有那边几朵却要小些。这些都是祖父从外面淘换来的。”
“这个呢,也是十样菊吗?”贾瑾指着自己右手的一本菊花问道。
“这个是垂丝菊。”
“这个不是和刚刚的那个十样菊一样吗?不过是颜色不大一样而已。”
“看茎叶就明白了。这垂丝菊的茎是极为柔细的,能如同垂丝海棠一般随风摇动,而且,垂丝菊的花是深黄色的,而十样菊的花,大多不止一种颜色。”十四娘说着,轻轻扶好山石上的一本棣棠,贾瑾一见,笑道:“这个我认得,是棣棠菊。”
“妹妹认得?”
“是啊,每年我们家的重阳节,就这个棣棠菊最多,因此我也知道一二。”
“妹妹家里每年的棣棠菊最多?”
“是啊。这棣棠菊的颜色很深,猛一看去,就好像是一团赤金,所以家里好些人都喜欢,每次老太太赏菊的时候,婶娘都会在二叔的面前放一本棣棠和一盘白菜,好取个升官发财的彩头。”
十四娘,一愣,捂住了嘴,使劲地憋红了脸,到底还是“扑呲”地一声笑了出来,贾瑾看十四娘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姐姐可算是笑了,不枉妹妹这般逗趣。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
十四娘呆住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捂着嘴的正是自己残缺的手,左手那明晃晃地六指正对着贾瑾呢。十四娘立马收起了笑脸,将左手藏在了身后,小心地偷瞄了贾瑾几眼,见贾瑾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的厌恶之色也没有怜悯之色,十四娘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次端起了脸,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妹妹不觉得恶心吗?”
“什么?”贾瑾眨了眨眼睛,吃惊地问道:“姐姐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看到我的手,你不觉得恶心吗?”十四娘见贾瑾一副呆样,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怒火:“看看这六指,你不觉得恶心,认为我是妖邪转世吗?”
贾瑾一呆,勾起了嘴角,抽出袖子里的扇子,“刷”地打开了:“姐姐在说什么话?”
十四娘猛地将手伸到贾瑾的面前:“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六指,你不觉得这很恶心、很可怕吗?”
贾瑾见十四娘去掰自己的手指,担心十四娘伤了自己,赶紧丢了手里的扇子,抓住了十四娘的双手:“姐姐说什么
糊涂话。难道姐姐犯了国法?”
十四娘摇了摇头。
“那姐姐是犯了家法?”
十四娘又摇了摇头。
“那姐姐可害了别人或者是妨碍了别人?”
十四娘一呆,贾瑾叹了口气,道:“既然姐姐没有犯错,又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贾瑾见十四娘双目含泪,轻轻地拿起自己的帕子为十四娘抹去脸上的泪水,道:“虽然有些人忌讳这个,但是也有人认为,这是福气深厚才会长六指的。而且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人,真正经历过刀光血影的人,是不会介意姐姐的六指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若是能用一条胳膊换活下去的机会也是值得的。所以,姐姐不要如此担心,将来说不定姐姐还会遇到更多的不在乎姐姐的手的人,姐姐也应该保重自己才是。”
十四娘一时间心乱如麻,虽然祖父不说什么,可是自己的父亲却是极讨厌自己的六指,自己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对自己笑过,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能不见自己就不见自己。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四房的嫡女在家里还比不上那些个庶女有体面,若不是祖母和大伯娘管家厉害,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折腾自己呢,饶是如此,父亲还是说离京就离京了,虽然明面上是为了前程,可是祖母还是不高兴了很久。
十四娘一边想,一边流泪,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自己都快要以为自己父母不和完全是自己的过错了,如今自己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表妹却对自己说,自己没有错,日后有的是人不会在乎自己的残疾,让自己安心,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自己以前是因为一直呆在家里,对所有的客人都避而不见,才会让人一直说自己是灾星,若是自己也和家人出去走亲戚,是不是早就遇见了不在乎自己的六指的人。
贾瑾见十四娘又是哭泣又是发呆,急得团团转,好说歹说,让十四娘平静下来。十四娘抹干净眼泪,又抿了抿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才跟着贾瑾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见前面又有女孩子的说笑声,贾瑾一看,原来是十五娘和十六娘正拉着五太太看菊花,见了贾瑾和十四娘来了,赶忙住了嘴。
贾瑾和十四娘上前给五太太行礼,然后十五娘和十六娘又给两位姐姐行礼,礼毕,十六娘还奶声奶气地向贾瑾道谢:“贾姐姐,谢谢你送来的狗狗娃娃。我好喜欢呢。这是我最喜欢的是胭脂菊,送给贾瑾戴。”
贾瑾一愣,笑着接过了十六娘手里的菊花,仔细看了看,道:“这个跟好像桃花菊好像呢,不过颜色上却是压了那桃花菊一筹。”
五太太周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这胭脂与桃花二品,本来
就十分地相像,都是多叶,都是四五重,不过桃花菊的颜色多是粉红色,虽然妍丽却有失轻佻,不如这胭脂,深红浅紫,色端而丽,不失君子本性。”
五太太一面笑着解释,一面命丫鬟为十四娘端来一盘子各色菊花,十四娘挑了一朵,小心地戴在鬓角。这个下午,五太太周夫人就带着四个女孩子逛了逛整个后花园,介绍了很多花园的景致和来历,倒是让四个女孩子玩得极为高兴,尤其是十六娘,一个下午,就跟在贾瑾的身边,倒是将自己的母亲和孪生姐姐抛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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