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辆770高级轿车停在外交部的门外时,闪光灯立即亮成片,数十位得到消息的记者都纷纷冲着刚刚下车的芮恩施一行提问着,尤其是那些中国记者,他们的脸往往带着一丝喜色,今天对于中国外交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在国务院提出“重订新约”之后,并设立“特别外交委员会”专司新约谈判事宜,并停止与未建交国一切“非对等谈判”后,虽说美国给予了积极回应,但美国的积极回应,却不过只让人们在初时的激动之后,随之陷入另一个困扰之中。
“各国一致!”
在中国问题,有这么一个绕不过的坎,这是在庚子事变前后,各国为了维持各国在华利益,同时也是为了调和各国矛盾制定的一个对华外交原则,既通过成立公使团、领事团,协调各国在华利益,以利益一致为前提,在利益均沾的基础,同中国进行外交谈判。
对于中国而言,这是极为不利的,尽管各国在私下里,都会会同中国进行接触,甚至进行秘密谈判,但事实,这种各国一致却直接导致从晚清以来“以夷治夷”,实际就是相互牢制,这一策略遭受重挫。
尤其是公使团的统一“行动”,更使得中国在涉及到自身国家权益的外交事物时,必须要同公使团协商,尽管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中国不会遵守、各国不会遵守,但是在涉及到他国在华利益时,列强就会把这个“障眼法”拿出来,自然也就有了实用意义!
而在国务院提出“重订新约”之后,经过紧张搓商最终在朱尔典的坚持下,公使团以投票的方式做出了“不就“重订新约”一事同中国进行任何外交接触”的决定,即便是他国有意与中国进行单独谈判,而这一条款的约束性,却极有可能造成单独谈判的流产。
可以说这一条款不破除,外交谈判就不可能取得进展,一时间,国内的法律学者纷纷研究国际法以寻找这一条款的漏洞。
就在众人以为“重订新约”不可能取得真正进展时,终于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美国将就“旧约重订”问题同中国举行直接谈判,而直到谈判举行前一个小时,北京的各国记者才得到“外交部将有大新闻”的通知,而直到十分钟前,他们方才得知所谓的大新闻就是这个单独谈判的新闻。
“芮公使,美国直接同特外委进行新约谈判,这是不是意味着,美国将不再承认所谓的各国一致!”
“芮公使,美国是不是准备放弃……”
对于那些问题,面带微笑的芮恩施并没有给予回答,他甚至未发一言,在谈判结束之后他才会透露谈判结果,至于其它,让他们猜去!
错愕!
公使馆内的朱尔典在得知芮恩施同中国方面举行单独谈判之后首先生出的就是愕然之感,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他立即对门外喊道。
“布鲁斯,快,立即备车,我要去国务院,见李致远!”
就在半个月前,他之所以会对美国国会作出的决议没有多少反应,甚至还底气十足的告诉伦敦,不需要太过于考虑美国的态度。
“美国的变化不可能对中国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我们必须要看到的是,在中国,正是得益于多年前的先见之前,使得各国公使在对中国的问题均没有“绝对自主权”,尽管谁都不需遵守,但在涉及各国利益的事物必须要达成一致,否则各国可不承认任何“违背约定”的条约。”
可是现在,美国人不仅未像他想象的那样,知难而退,甚至芮恩施还悄无声息的展开了同特别外交委员会的谈判,这着实出乎了朱尔典的意识,作为那一“外交约定”的始作俑者,朱尔典自然知道那个所谓的“约定”是多么的脆弱,所以他知道必须要抓紧机会,否则英国将不得不
进入国务院后,在等待接见的过程中,朱尔典却是只觉一阵羞辱,过去他出入总统府根本就不需要等待,而现在,他不仅需要等待,而且还要等那位“总理”会见客人结束之后才能见面。
更为恼人的人,在这里似乎没有人把他当成一回事,尽管心下有些恼怒之意,可是朱尔典却必须要留在这里,他需要同李子诚进行直接会谈,以提醒他“条约必须遵守”的严肃性,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特别外交委员会”由国务院直接管理话,他更愿意同袁世凯打交道,甚至在他看来,他宁愿和袁世凯谈论任何问题,也不想和李子诚打任何交道,可是事与愿违,尽管知道那个李子诚不会卖他什么“面子”,朱尔典仍然不得不同那个人打交道。
十几分钟后,刚一进入李子诚的办公室,朱尔典先是轻轻的点头致意,随后立即说道。
“总理先生,我代表英国政府向贵国提出最严重的抗议!”
“哦?”
故意晾了朱尔典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李子诚故作惊讶的看一眼这位公使,随后满面疑惑的说道。
“不知公使先生要抗议何事是那里的传教士被打了,还是英国的商品被人火烧了!或者说那艘船被撞了?”
接连几个疑问,没有一个好词,只听的朱尔典心下一阵不舒服,瞧着这位总理关切的模样,如果不是了解他,要不然朱尔典还以为他关心“英国的利益”。
“总理阁下,请您不要再绕弯子了,我指的是贵国单独同美国举行外交谈判事宜,已经严重违背了,贵国宣布的尊重条约有效性的承诺,为此,我代表英国在提出最严重交涉的同时,亦向贵国转达英国的议见!”
此时朱尔典的下巴微微扬,不无骄意的说道。
“作为北京各国公使团团长,鉴于美国违背公使团对华一致的承诺,中国方面违背与各国外交约定的背,英国将不承认任何试图单方面修改与各国利益相关条约的尝试,如中国欲修改旧约必须由公使团达成一致后,与公使团进行直接谈判后,方可谈判相商!而贵国目前所尝试的单独接触,已经严重损害了贵国的外交信誉!”
在朱尔典转达他的抗议时李子诚只是面带微笑的听他说完,直到朱尔典说完之后,方才看着他说道。
“公使阁下,”
说话的时候,李子诚从桌拿起一份公文,然后大声念道。
“中华民国国务总理李子诚阁下……”
这一次,李子诚并没有念中文而是说着英语,念的却是英国公使馆在三天前提交给国务院的一份公文,而就这份公文他还曾与朱尔典、古达耶夫进行过会谈,尽管没有达成共识,但却是一次“直接的外交接触”。
一听到李子诚念着的公文,意识到自己失误在前的朱尔典,立即明白了一件事,他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终于念完最后一句话后看一眼面色极不自然的朱尔黄,李子诚依然笑着。
“在中国有一句俗话,想来公使先生应该听过!”
话声稍顿李子诚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话声随着字节越来越响,而李子诚似乎也没有了什么耐性,他随之大声音说道。
“难道就只准英国为了英国的利益同中国单方接触,进行外交谈判,而不准美国同中国举行直接会谈吗?”
李子诚的质问一落,朱尔典却又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这不同,这份公函是不仅是英国还有俄罗斯,这是两国向中国提出的外交会晤,即便是未经公使团讨论同意但是,请阁下注意一点,这份公函只意味着着一次很普通的没有任何结果的外交会晤!”
“那是不是意味着,英国对于中国改变关税存储行,不再有任何异议!”
李子诚立即把话题一转,而他的转变却让朱尔典的心下一紧生怕是个圈套似的连忙说道。
“因涉及到英资银行利益,作为英国公使,我有权为保护英资企业的利益持有异议!”
“那好,异议是无法改变国务院的决定的!”
说话时,李子诚已经拿起了电话。
“接总税务司办公室!”
在打电话的同时,李子诚的眼睛直视着朱尔典,此时他的模样根本就是在挑剔。
“是梅总税务司吗?我现在正在同朱尔典公使进行会晤,对关税转移一事,朱尔典公使只是持有异议,哦,对我也这么想,我想公使的异议,并不代表反对,哦,是的,好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在挂电话之后,李子诚再一次盯视着朱尔典,唇角微微一扬。
“我说的对吗?朱尔典公使!”
一时间,办公室内陷入了僵持之中,朱尔典绝没有想到,他面前的李子诚竟然会无礼,或者说根本就像是一个流氓,他完全不顾什么外交礼节,不对,他似乎没有违背什么,但是……
“现在!”
站起身,李子诚的双手撑着办公桌。
“我可以回答公使的是,就在我们会谈的同时,关税已经开始从汇丰银行转往中国银行!”
面对李子诚的挑剔,朱尔典却是在瞬间的慌乱之后,在心下暗嘲一下,随之笑说道。
“总理先生,我本人很欣赏阁下的灵活,好,我可以接受您的曲解!”
明白已经无法阻止关税转移的朱尔典脸再一次露出微笑,恢复了老牌外交官的自信。
“但是您的灵活却无法改变一个现实,出于对“条约必须信守”这一国际原则的尊重与信守,英国将会在贵国同美国谈判结束之后,宣布不承认《中美新约》,同时将以驻北京公使团团长的身份向美国国务院提出抗议”
在朱尔典的自信言语中,李子诚却是坐下身来,可他的脸却没有朱尔典料想之中的挫败、失望、愤怒之意,有的却只平静,没错,就是平静!
平静!
面对朱尔典的不承认,李子诚发现自己的内心却是极为的平静,他看着这个自许中国通的中国人却是鼓起了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办公室内响起时,朱尔典却是诧异的看着这个中国人,原本看似平静的李子诚竟笑了!
而且笑的很是灿烂!
他为什么会笑?
面对李子诚的掌声和笑容·朱尔典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去面对这一切,这是所谓的“对手的赞美吗?”,不,这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没错的话,李子诚是在感谢他·或者说是在提醒他。
可又在提醒他什么呢?
一时间,朱尔典第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面对李子诚的微笑,甚至还有那微笑中的得意,朱尔典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猎物似的,一步步的主动的走进一个陷阱之中,不对,这会是什么样的陷阱呢?
结合先前李子诚的电话·朱尔典随即开始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先前的说过的话语,在回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一变·立即意识到为什么李子诚会得意,因为……
“总理先生,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拒绝承认已达成共识的条约。”
“对于我们从来没有承认过的条约,谈何拒绝?”
笑容从李子诚的脸收敛了起来,尽管两人谁都没提到是什么条约,但是颇此却非常明白对方所指的是什么条约。
“总理先生,如果一味的强硬下去的话,那么中国可能会失去一切,至少在那里!”
朱尔典极为认真的提醒着对方·对于那一条约,尽管中国从未承认过,但至少默许了,不再追问了,而英国也乐意保持现况,可是现在·李子诚却是在那里“翻旧帐”。
“条约是非法的,所以也就是不需遵守的,我可以在派出五万军队过去的同时,在美国花费五百万去进行报界公关,在英国花费五百万进行议院游说,当然,这一切,是在公使先生羞辱美国之后,公使先生觉得那时,美国的报界是站在中国方面,还是站在一个羞辱了整个美国的国家一方?”
此时,李子诚的内心却是越来越平静,他的心中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欢喜之意,似乎成功的将朱尔典“掌握”于鼓掌间,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张张嘴,朱尔典却是没能说出话来,他看着李子诚,想从对方的脸找到那怕一丝虚张声势的模样,可结果却让他极为失望,在李子诚的脸,他只看到了平静,而正是这种平静却使得他相信,对方绝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真的会那么做!
花费一千万!
那一千万,他会花在什么地方?对于英国,他并不怀疑,在五百万巨款的游说下,数以百计的议员会倒向“支持正义”,事实,对于在其它国家“掠夺特权”,很多所谓的“正派人”早已非常反感,他们总以为这是正义的,那是不正义的,这是道德的,那是不道德的,那些人或许不多,但足以搅敦的局势,再加金钱攻势,足以让英印当局宁可不去面对西藏问题,更不可能派出军队维护英国的利益。
而究其原因非常简单—ˉ—条约是非法的!
同时,他还会在美国制造不利于英国的舆论,而眼前的这个人呢?他是赢家吗?到那时,即便是未能取得重订新约的成功,他仍然是个赢家,只不过没有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英国会成为这场交手之中,真正的输家,大输家!
没有大赢家,却有一个大输家!
沉默良久之后,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选择余地的朱尔典看着李子诚,不无好奇的问道。
“李,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吗?”
尽管被李子诚接连挫败,但是朱尔典却发现自己喜欢了这个从不给他任何情面,甚至会用些流氓手段的家伙。
“我的朋!”
朱尔典称谓的转变,让李子诚笑看着他,同样改变了对他的称谓。
“你是一个真正的“中国通”,其实,我想要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我需要什么,而是我的国家、我的民族需要找回什么!”
一句认真的回答之后,李子诚又有些无奈的说道。
“在找回那些东西的过程中,很多人也许会认为,中国很难打交道,中国很难与之相处,但是,我的朋,不要忘记了,正是你们拿走了那些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而言,至关重要的事物!”
看着李子诚,朱尔典稍沉默片刻。
“你和袁世凯不同!”
他的确和袁世凯不同,作为一个公使,他更愿意同袁世凯打交道,而他,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想再同他打任何交道,因为猜不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至于袁世凯,朱尔典可以清楚的猜到,他最后会怎么选择。
“最大的不同是……”
眨一下眼睛,李子诚笑了笑。
“我和中华民国一样年青!我的朋,你现在不仅是在和一个年青人打交道,两样也是在和一个年青的国家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