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听了贾诩的话,眼珠子动了动,眼神飘忽到漆黑的帐篷顶,轻声地叹息了一声:“叔父残了一条腿,弃了一群生死兄弟,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
郑冰妙目一转,大有深意地看着张绣,莞尔一笑道:“不是这样的结果,张将军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听到她悦耳动听的嗓音,张绣心头一动,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始终没有机会看清楚庐山真面目的神秘女孩儿。
虽然她纱巾遮面,看不清容颜。但那纯澈若水、璀璨星河,狡黠迷人的眸子,那如远山似画卷一般的眉黛,那白衣包裹下曼妙动人的娇躯,无不显示着她是极其出色的一个少女。
天山剑派出绝色,张绣是早有耳闻的。尤其是这样年纪,就能下山掌权,独当一面,更是天山剑派众多出色弟子中的佼佼者。
师父童渊出了一张天下高手榜,广罗天下高手。不久前又传来风声,说是师父又在琢磨着退出一个江湖绝色榜,刊登天下绝色女子。虽然绝色榜还没面世,张灵儿花魁榜首的头衔却已经定下了。
张绣是知道师父的,孤高清傲,能被他双手推崇的人,绝对是世间罕有。
比师父武艺高处一筹的那个神秘人是一个,华佗的无双艺术算一个,张毓的才思敏捷冠绝天下算一个,还有就是,张灵儿的绝丽倾城。
秦妍,作为天山派的掌门,这次神秘地下山了,听闻张灵儿也已经从西凉奔赴中原。眼前这个自称郑冰的少女,不识庐山真面目,但已经足够美丽,但她却还说灵儿师妹比她俊美优秀不止一筹。
若郑冰真不是张灵儿,那么张灵儿又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这时张绣不由地想起了他的婶娘,张济深爱的娇妻邹蓉,温婉绝丽,让他濡慕了一辈子的女人。
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婶娘时,从此生命中别的女人都失去了颜色。
叔父张济比张绣只大了十二岁,婶娘更只比他大了六岁。
张绣自幼而孤,从记事起就不知道什么是母爱。顽劣的他把叔父折腾的没办法,但是当这个温柔如水,仙子一般的小婶娘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以后,狂躁不安的少年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婶娘像对弟弟一样疼爱他,像母亲对儿子一样呵护他,那时候的张绣幸福的简直要融化掉。看着婶娘春风般的温柔的笑容,嗅着她那如瀑青丝空山野菊般的芬芳,任由她给自己洗头发剪指甲,听着她慢声细语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张绣就想着,要是她的话永远说不完该多好,这样永远地伴着她安谧下去该多好。
可是他渐渐长大了,男儿要学本事创事业了。由此,他离开了那个曾今不在乎但如今却异常眷念的家,上了嵩山,拜了师傅。
从此在不远处寺庙清幽的晨钟暮鼓中,清风为伍,师兄妹为伴。青春寂寥,无忧而又简单。
当累了倦了之时,一个人闭上眼,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乎她就在身旁。那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柔声曼语,熟悉的抚摸和疼爱,就将心间所有的惆怅,和少年那无端而又金蝉丝雨般萦绕盘桓的烦恼,全都被一缕缕地拂去,空空的心灵就充满了宁静祥和,充满了她的味道。
可是,她毕竟是叔父的女人,是她的长辈啊。而且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是弟弟对姐姐般的仰慕之爱,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他不敢开口,也耻于开口。一旦说出他埋藏心间的这个秘密,不仅会深深地伤害叔父,伤害那个母亲一样温柔的女人,还会让他失去一切,失去如今拥有她那单纯的温柔的权利。
所以,张绣就一只在寻觅那个跟她相像,能取代那个把她的影子深深烙印入他灵魂的女人,那个母亲一样的女人。
秦妍出现了,她一样美丽,一样慈祥,一样让人想要靠近。从叔父那里打听到,秦妍是婶娘的师妹,而且已经贵为天山派的掌门人。
她从来没有过男人,更不是他张济的女人。那一刻起,张绣就下定决心,把秦妍弄到手,来取代那个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女人。
温柔成**亲般的慈祥,才是张绣选择女人最深刻的标准。
颖儿师妹单论容貌,甚至胜出婶娘秦妍半分,但他却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感觉,眼前这个少女同样美丽无双,张绣也只是欣赏动心,却绝不是深爱。
看到张绣盯着自己呆呆地看,郑冰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这样被男人欣赏的目光间的次数太多了。
她落落大方地淡淡一笑,又轻柔地提醒了一声:“张将军,张将军……”
张绣这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抱歉地对她一笑,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姑娘问我,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我想要的,说实话,在下并没有真正想过。我和叔父出征,不过是忠人命尽其事。奉命堵截北上之敌,那张绣就死死地将刘扬夏侯惇堵在洛水之南。”
然后张绣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可是,一开始我们是主角,各城关给郡县都是听候调遣。但打到如今,叔父残了,弟兄拼光了,北上强敌被拖住了,我们马上就沦为了配角……配角啊。我们付出的一切牺牲,一切苦难,最终却是别人轻而易举地摘了桃子。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上面的一句嘉奖。功劳却是多半被他们那些董相国的心腹,他的西凉军老部下瓜分。而我们这些边缘人,付出了一切,怕是只有喝汤的份儿了。”
郑冰明媚的眼眸一转,小声道:“若是张将军觉得在董卓帐下混的不如意,投奔我天山剑派门下如何?”
张绣一愣,直直地看着她。郑冰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天山剑派自从王师叔祖执掌本派以来,天山剑派弟子已经遍布天下,无论是江湖乡野、还是朝堂宫阙,都有我们的影子。”
说着,郑冰妩媚地瞟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天山剑派门下绝色女子颇多,加上张将军因为邹师伯的关系,再凭着将军的相貌人才,抱得绝色佳丽相伴绝非难事。世间皆以能取我派女子为妻为荣,但有资格的少之又少,将军条件得天独厚,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莫要错过啊……”
张绣一阵痴呆,贾诩见这个丫头在如此严肃的场合开玩笑,实在不成体统,于是忙干咳一声。
张绣一怔,向贾诩抱歉地一笑,然后向郑冰半开玩笑地道:“若是在下想要与姑娘共叙良缘,结为连理伉俪,由此加入天山派门下,不知姑娘可愿意否?”
郑冰讶然一呼,但很快地掩饰过去,落落大方地说道:“小女子可配不上将军,灵儿师妹倒是跟将军般配。”
贾诩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瞥了一眼犹在拌嘴打趣,甜蜜快乐的少年男女,淡淡说道:“今日也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贾诩告辞了。”
张绣郑冰忙起身相送。
当贾诩身影消失之后,望着星空惨淡,立于篱笆腊梅,张绣问道:“也不知道徐荣董越的大军何时抵达。以我们如今的力量,想拖住刘扬夏侯惇那些悍兵,怕是难啊。毕竟翻过连绵伦山,再过几条大河,不出五十里就是洛水之滨了。一旦过了洛水,他们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我们纵然是再多十倍人马,也休想再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挡不住他们,就是洛阳震动,天下震动,就是相国震怒,就是我和叔父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张绣说着,斜指着天幕上瑶淼如雾的星云海、北斗河,落寞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胸怀大志的男人,我不想去做天幕上璀璨耀眼世间无双的明星。我只想像那些微弱地发着光,跟平常的星星混在茫茫星海,伴着亲人爱人淡淡地过着淡淡的生活……可是,乱世啊,生活在一个人命如草芥,不如太平犬的乱世。想要那样安静地不被外界打扰的生活谈何容易……”
“所以,我扛起了枪,骑上了马,接下了叔父的令牌。杀,厮杀,无休止地厮杀。只为了那份势力和地位,能保护那个人,能守候那片暴风雨之中的草庐……”张绣说着躲着郑冰落寞一笑,“我怕死,怕得要命。叔父残了,我再死了,她还能靠谁……所以,我是不能死的……”
说着,他一顿,深深地向郑冰说道:“所以,你必须要帮我,要我,要我叔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郑冰无法理解张绣包含人生无奈的话语,但还是诚挚地说道:“为了邹师伯,你们都该好好地活着……我帮你们便是。”
伦山连绵不绝,皑皑雪峰白云间,冰河刚过又重山。
张扬的大军继续前行,一路向北,过了宜阳,便到洛水。五十里不远,过了它,他们就是胜者,天下名动。但失败了,就将是这次诸侯混战中,一堆无名的枯骨。
他们输不起,张绣贾诩又如何输得起?
两只输不起的劲旅,在这绵长蜿蜒的五十里的山道上、冰河岸,生死较量,已经开始。
一步路,一步血,血是他们的血,路,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