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莲起身,做到绣架前,还是穿针。
美云并没有放弃,跟着坐到她对面,细声道:“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这是你在府里的第一个节日,这样,让值事的安排王爷端午来你房里?”
手一抖,从架上刺过来的针一下就刺破了祉莲的手指,她一脸通红地望着美云,断然道:“不需要呢,给别人吧……”
美云沉吟半晌,忽然问:“你还挂念着沐广驰?”
祉莲低头绣花,不答。
“他回来了,”美云定定地盯着祉莲,缓慢地说:“他现在正带了淮王的兵,在攻打沧州,王爷这次也是去视察沧州,估计那里有一场恶战……”
祉莲停下手,目光有些游离地望向窗外,不知为何,自从他在苍灵渡舍下她,他在她心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此时听到他的消息,有些意外,但是她更多的,是怅然。他救了淮王,自然也就跟着淮王打天下。现在淮王有兵攻打常州,如果他是来攻打常州,倒是可以理解为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占领常州,从而能再见她,可是他既然打过了淮河,却还是按照淮王的部署攻打千里之外的沧州,并不急于来见她,可见她在他心目中,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他走了,她嫁了,就该各过各的生活,不要再有什么牵连,祉莲知道,自己该死心了。
“他派人去过你家,想探视你……”美云想起了王爷的话,低声道:“是乡邻发现了生人,告诉王爷的……”她撒谎了,虽然有些脸红,却还是竭力掩饰着不安:“王爷没有为难他,放了人。”美云也不知道,如果祉莲晓得是江家好言稳住了那送信人,告官府去抓了报王爷的,会做如何感想。
祉莲漠然道:“木已成舟,何如不见。”
美云幽声道:“妹妹,别怪我多嘴,你不肯……是不是因为他啊?”
祉莲摇摇头,虚声道:“我只是不想,变得跟你们一样。”
美云凄然地望着她,忧虑道:“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的……”
“过到哪天是哪天,”祉莲淡淡地说:“上天来召,自然就去了,兴许时间,没有你我想象的那样长……”
“祉莲。”美云怅然唤着,红了眼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祉莲小小年纪,已经了无生趣,也许对于她来说,哀大莫过于心死。
端午节过后几天,祉莲正在房里看书,安王进来了。
“祉莲,”他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愉悦:“今天有个好消息,沧州那边打退了叛军,他们元气大伤,需要休整一段时间,这回,我也难得悠闲几天了。”
祉莲起身,低声道:“上次王爷答应了我,在府里呆满十天就可以回娘家的。”
“我记得,”安王柔声道:“明天你就可以动身啊,”他竖起食指,轻声说:“但是,规矩是,只能去六天。”
祉莲顿时如释重负:“谢谢王爷。”
“明天我要去常州视察城防,可以共走一段路。”安王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有一丝意味深长。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在前厅里一起吃早饭,美云问王爷:“这次去常州要几天呀?”
“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王爷回答。
美云看了祉莲一眼,提议道:“祉莲正好要回娘家,王爷可以同路捎她一段呢。”
安王顿了顿,沉声道:“我骑马跑得快,她的马车慢……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你也不急。”美云嘟嚷道。
安王没有吭声。
祉莲有些狐疑,昨天王爷不是说要跟我同路?今天王妃提出来,他这意思,好像很不情愿似的。于是心想,我还嫌跟你一起别扭呢,各走各的,自在得多。
吃过早饭,祉莲即刻上了美云准备好的马车,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府。一路上心情是出奇的好,好似出了樊笼的小鸟,在马车里放松地躺着,正昏昏欲睡见,忽然马车停了,听见车外一声低喝:“抢劫!”
祉莲一惊,倏地爬起来,却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匪贼的声音怎么有些耳熟,还有,车夫和后面的两个侍卫该要反抗的,怎么没有听见任何响动?连拔剑的声音都没有……
正狐疑间,又听见车后的侍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越发地奇怪着,忽然车帘一掀,王爷的笑脸探进来,嘻嘻道:“劫色!”
祉莲一惊一乍,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出来吧。”安王喊道。
祉莲无法,只得躬身出来,才一下地,倏地就被安王抱到了马上,他也坐上去,搂着她,说:“我捎你一段。”一扬鞭,马腾蹄便跑,绝尘而去。
“放我下来啊。”祉莲喊道。
“我说过,亲自送你回家。”安王说:“抱紧了。”
祉莲无法,只好抱紧了他,觉得那腰身粗壮,手臂有些环不住了,于是又喊:“要掉下来了!”
安王腾出一只手臂,蜷紧了她,问:“再快点好不好?”
“不好!”祉莲急了。
安王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从前你不是总跟着沐广驰到处跑,今天我也带着你乱跑一次看看……”再加鞭,马儿奔跑如风。
祉莲吓得紧紧地抱住他,连声喊道:“停下!停下!”
安王看她一眼,勒住了马,柔声道:“你终于也肯抱着我了。”
祉莲一震,红了脸,她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僵硬着身体,又不敢放开安王。也正是这么亲密的距离,她才发现,虽然安王没有沐广驰高大,但他也很结实魁梧,一时间,忽然想起王妃说的话“你说肃淳长得英武,人都说他长得象王爷,我只巴望着,他长大要是有他爹这样的气魄和胸怀,就好了……”
是啊,沐广驰和王爷是两种类型的人,沐广驰粗犷豪爽,而王爷威武中还带着一些儒俊,难怪他的女人们都那么迷恋他,总是有些道理的。祉莲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虽然不愿意自己也跟她们一样的命运,可是她知道,这有些不可能,毕竟,她已经是王爷的夫人,有些事情始终是回避不了的。她心头顿感沉重和无奈。
“为什么叹气?”安王低柔问道:“想什么呢?”
祉莲没有回答。
王爷低头,看见她一脸落寞,便说:“除非我觉得不能答应你的,否则只要我答应了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你放了我吧。”祉莲突然说。
“不……”他低声而温柔地拒绝,反而抱紧了她:“祉莲,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比如我身为王爷;比如我必须娶很多的妻妾;比如,我爱你,想跟你同路,还要顾忌那么多……”他轻声道:“有很多事,你可能一时都无法明白,比方说,我如果偏心那个夫人,受到冷落的其他夫人就会回娘家诉苦,她娘家有微词,就会在朝堂上议事时有所反应。例如,我要调兵死保常州,如果二夫人娘家不同意,但因为是我提议的,他们心里不愿意,也会附和我的说法,相反的,我若是家里的事情没处理好,夫人的怨气转化为她娘家的怨气,就会给我施加额外的压力,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现在是多事之秋,家里不能后院起火,不但分散我的精力,殃及朝堂就更不好了。”
马缓缓地走着,王爷也慢慢地说着:“朝廷向来都有朋党之争,跟谁一条战线,站在谁的一边,都是策略。我有要利用的人,同时我也是被利用的人,所以,为了结成紧固的同盟,我们就会采取联姻的手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以构建庞大和稳固的关系网,进行利益交换。”
“用简单一点的话,换一个方式跟你解释呢,也可以这么说,”安王思忖着,说:“每个女人都想我全心全意去爱她,可是我若是全心全意爱一个,势必就会伤害其他人,我是你们的丈夫,也是你们人生的依靠和希望,让其中的任何一个失望,对我来说,都是不应该的。”安王抚摸着祉莲的秀发,柔声道:“如果我爱的是你,那看着别人痛苦,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爱吗?你会忍心在她们面前显摆么?如果我爱的是别人,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作为被丈夫冷落和遗弃的妻子,你又有多可怜啊,是吗,祉莲?”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
“你很聪明,而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善良……”安王轻叹一声:“祉莲,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心里都是很爱你的,到目前为止,你绝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没有在府里表现出对你特别的感情,不是我没用勇气,也不是我自私,而是我要考虑和顾及的事情太多,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感情问题而因小失大。也许同时爱很多女人,对每个女人都是不公平的,但是,相对只爱一个,而冷落其他人,这种平衡却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说,是吗?”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安王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是能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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