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淮王妃努力也无济于事,淮王一直隐忍不发令,任由秦阶来打我们,清尘,你觉得,沐家军能抗得住么?”宣恕说:“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你怎么办?”
清尘静静地皱起眉头,是的,他忽略了,淮王是深有城府的,他完全有可能不露痕迹地拖上一些时间,让秦阶先出了这口气再出面来制止,既讨好了秦阶,也可以让沐家军免受更大的损失,从道义上说,他仍然出手救了沐家军,那么沐家军亦没有道理叛他,的忽地无语了。
清尘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心急了些。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沐广驰忽然说话了,他粗声道:“我留下,你去投安王。”
“即便你手无一兵一卒,安王也会善待你的,”沐广驰闷声道:“即便是拼个玉碎,我沐家,总要留下一条根。”
“你说什么呀,爹!”清尘叫起来,这可是他最不愿意听的话。
宣恕静静地望着父子俩,没有说话。
忽然,清尘转过头来,冲刺竹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走!”
看着清尘横眉倒竖,一脸凶光,刺竹一顿,旋即抬脚出了营帐。
“你有脾气怎么发到他头上去了?”沐广驰看了清尘一眼,轻声道:“你看人家一个大男人,脾气都那么好,你……”
“我哪里冲他发脾气了?”清尘忿忿地嘟嚷了一句:“都没他什么事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急,急也是没有用的,”沐广驰看着清尘,柔声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如果淮王出阴招,你就过江去投安王。”
“这些话你干嘛要当着赵刺竹说?就是有归降的意思,也不该让他知道,即使要归降,也必须争取更多的条件,”清尘有些气恼地埋怨父亲:“你就是这样,一张口把底线都露了出来,早先我说要自立门户的话都是白说了……要是安王知道你已经有意投诚,他还能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诱惑我们,不都藏回去掖回去了……”
沐广驰默然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摊开了谈,谈不拢就算了,搞得那么复杂有必要么?”
“这叫策略!”清尘愠道:“谁都象你这么实在?你这样,我的心机都白费了,还怎么跟人家讨价还价?不在安王跟淮王之间好好周旋,我们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长记性!”
听着儿子怒气冲冲的抢白,沐广驰没奈何地瘪了一下嘴巴,低下头去。
看见清尘数落沐广驰,宣恕有心缓和气氛,先就笑了起来:“说了有说了的好处,至少,安王知道我们有归降的心,他会下把狠力来拉,这次,就不会落井下石了,不是正合你意?”
“那是你们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清尘决然道:“淮王靠不住,我就自立!”
“那是以后的事,”宣恕徐徐道:“当务之急,还是那个问题,秦阶来犯,淮王不理,我们怎么办?”
沐广驰正色道:“清尘过渡。”
“我不去!”清尘一口回绝。
沐广驰声音低了八度,却还是语气坚决:“你必须去。”
清尘狠声道:“要去一起去!我一个人,绝不去!”
沐广驰看着清尘,满脸的无可奈何,沉吟片刻,终究无计可施,起身出了帐。
小船刚刚起桨,岸上忽然传来喊声:“赵将军留步!”刺竹回头一看,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正是沐广驰。
刺竹匆匆下船,拱手道:“沐将军有何吩咐?”
“犬子脾气不好,请将军见谅。”沐广驰拱手回礼。
呵呵,刺竹笑道:“他一贯如此,见怪不怪了。”
沐广驰闻言一愣,忽地明白,同行的一路,刺竹一定是领教齐全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把他惯坏了。”
“没事,他还是个孩子,我没放在心上。”刺竹笑道:“其实在很多方面,我都蛮佩服他的。”
沐广驰定定地看了刺竹一眼,浅浅地叹了口气,说:“刚才的话,将军都听见了,会禀告安王么?”
刺竹回答:“我会如实禀告。”
“那么,再请将军带句话给安王,”沐广驰看着刺竹,眼神非常复杂,似乎在做什么为难的决定,犹豫片刻,终于他说:“清尘若是过渡,请安王善待他。”
“沐将军放心,”刺竹回答:“不用你托付,安王也会善待他。你并不知道,安王一直都很喜欢清尘并且对他赞赏有加,更甚于世子啊。”
沐广驰点点头,望着宽阔的江面,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将手重重地搁在刺竹的肩头,低声道:“请你告诉安王,清尘的秘密,在归真寺里……”
刺竹一听,顿时迷茫,他亲自去过归真寺,还见过净空大师,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呀。
沐广驰从手腕上取下一串佛珠,缓缓地给刺竹戴上,沉声道:“如果我真有不测,请安王把这个亲自交给净空大师或者了因大师,他们会有话告诉安王的。”他用力地握住刺竹的手,缓缓道:“我把清尘托付给你了。”
此刻刺竹眼中的沐广驰,棱角分明的脸上刀削般的轮廓依然那么硬气,但是神色却有些忧虑,眼光中深深的期许,绽现着浓浓的不舍,让这个平素里威风霸气的男人显出一种内敛深沉的温柔。
刺竹心里一动。这才是祉莲的沐广驰,也是清尘的沐广驰,一个温柔的爱人,一个深情的父亲。
辽阔的江面上,水流静缓,绿莹莹的水面透着恬淡的清凉,蓝天白云幽幽,碧水芳草连天,左岸是高山,右岸是平原,兼有巍峨和秀丽,囊括广袤和柔美,这是一幅多么怡人的山水画呀。可是诗情画意之后,有谁知道,那么深的怅然和失落。水下暗流湍急,漩涡无数,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薄弱展现无余。碧水默默地流向远方,与天际和为一体,逝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好像时光静逝,此一刻过去便杳无讯息。
此刻坐在小船上,刺竹想起了自己令人失望的任务,心绪沉沉。见了淮王,被太极推手过来,一无所获;去了上河村,徒劳无功;上了归真寺,茫然无果;偷了秦府,好了清尘……如今换来个两手空空。回想起清尘的狡黠和霸道,他唯有苦笑,十六岁的精明尚且如此让人侧目,这个沐清尘以后将如何了得。
他垂下脑袋,却蓦地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块黑布,这正是清尘蒙面的布,给了他裹书册,回来的时候,清尘夺走了书,他却只抢到了这块布,想是那时就一直捏在手里,居然忘记了,就这么一直抓着上了船。眼前再次闪现出清尘彪悍的神情,耳边又传来他的话语“我要的东西,你都必须给我!不议价!”
刺竹望着黑布,禁不住嘿嘿地笑起来。从前印象中,那个冷酷、狡黠、傲慢、决绝而遥远的沐清尘,渐渐地鲜活起来,他依然冷酷、狡黠,也依然傲慢、决绝,他还霸道,还诡诈,但是,他也直率,也仗义,还有他父亲沐广驰一般深沉内敛的温柔。
沐广驰,想起这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刺竹感慨良多。这五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他和沐广驰交手多次,却只有今天,他才完全地了解沐广驰,这个硬汉不为人知的一面,和不轻易示人的另样温柔。
他的眼光缓缓地落在腕上的佛珠上,无怪乎在归真寺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少了这串佛珠。刺竹猛然间,想起了沐广驰的动作和话语,为什么不把佛珠递给我,而是要戴到我的手上?为什么,他会说“我把清尘托付给你了”?这是什么意思?刺竹想着,也许是沐广驰已经做好了沐家军全军覆没的准备,他把清尘交给安王,却还是不放心,所以还要郑重地托付给自己,毕竟,安王那边,除了刺竹他认识并且有些熟悉外,其他的人,都跟他沐广驰没有任何交情,自然也就谈不上托付。
也许,清尘陪护他走了这一程,保证了他的安全,他就该还沐家一个人情,所以,承应沐广驰的托付也是应该的。
刺竹这么想着,转动了一下腕上的佛珠,思绪再次回到归真寺。清尘的秘密,在归真寺里,没有佛珠做信物,归真寺会守口如瓶。为什么要安王亲自去问?沐广驰依然担心安王不会善待和看重清尘么?刺竹摇摇头,似乎不该这样推论,似乎方向错误。那,是否意味着,清尘跟安王有关系?那么就应该安王去问清尘的秘密。安王跟清尘能有什么关系?如果清尘是祉莲的孩子,他们还可能有关系,可是刺竹已经亲自验证了,江家并不认识清尘,清尘也有自己的娘,而非祉莲。
船桨在轻轻地波动,撩起水花,复又斜插入水中,周而复始。刺竹静静地望着扩散开来的水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祉莲。清尘如果真如肃淳所说,长得很象祉莲,那么,祉莲一定非常的美丽……
可是,刺竹锁紧了眉头。清尘不是祉莲的孩子,怎么会长得那么象祉莲?事情好像还有疑点,可是再也找不出证据。刺竹是个严谨的人,他宁可相信证据,决不相信感觉。所以,他推断,沐广驰那么痴情的人,或许就是找了个很象祉莲的女人,生下了清尘,沐广驰的潜意识里,或许就是把清尘假想为了自己和祉莲的孩子他记得,当自己问起传言沐广驰没有娶亲的时候,清尘的回答非常不屑“传言可信么?”
兴许,就是这样简单,没有安王想的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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