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歌吞吞吐吐,芳娘的脸色已经变了,春歌不及说完就就见芳娘这样脸色,改了口道:“大奶奶,女儿家的清白是最要紧的,只是你们毕竟年轻,要真有个万一,这一年之期到了时候,究竟怎么办都是个棘手的,况且……”
芳娘眉轻轻往上一挑:“况且,我又配不上你们大爷是不是?”春歌忙双手举起连摆数下:“不是不是,大奶奶,我们太太也是为了……”芳娘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王婶子,你也不要再辩解,当日我肯应了这件事,只不过瞧在褚夫人一片爱子之心,不忍她如此辛苦老来还为一个儿子流泪哭泣,并非为了你褚家的什么好处。”
春歌的头点的跟鸡啄米一样:“是,大奶奶,我们太太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我们大爷那个脾气,算起来现在您又是他正经媳妇,一直又没分房,等到期满,我们大爷回了褚家,岂不白白委屈了您?”
果然这春歌是富家的管家娘子,这几句话就把局面给转过来,芳娘笑了笑:“这你放心,我秦芳娘做事历来说一是一,既已应了,到时定不会让你褚家难做。再来,”芳娘瞧着春歌又是一笑:“你家大爷在你们眼里是千好万好,连做出那样事情也是别人带坏,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可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败家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不晓得稼穑艰难,分不清是非曲直,这样的人,我秦芳娘,看不上。”
芳娘最后三个字是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这说的春歌额头上滴下汗来,这话的确是自己家鲁莽了,早知道芳娘如此,自己就不该在太太面前多口,倒显得自己家小里小气,既要用人又要防人。
想到这里春歌起身对芳娘行礼下去:“秦姑娘,您的这几句话我记在心里,说来这事也是我自己鲁莽,才在太太面前说了几句,我们太太您也是知道的,旁的事还好,一遇到我们大爷的事,她就会乱了方寸,不然也不会到今日这样。”
想起春歌就伤心,芳娘瞧不得别人这样,扶起她道:“你放心,我是有主意的人,也是说话算话的人,还有九个来月,回去和你们太太说,到时我定会还她个好儿子,至于什么清白什么名誉,我本就是要去做方外之人的。”
春歌又悔又愧,又滴了两滴眼泪,刚要说话房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芳娘觉得这声音是从秀才娘子房里传来的,疾步走了进去。
房里地上一个茶壶摔破了,秀才娘子正在收拾,听到芳娘进来那动作不知怎么就快了些,捡起地上碎瓷时候竟被碎瓷划伤了手指,秀才娘子轻啊了一声就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一下。
芳娘瞧着她,轻声问道:“你知道了?”秀才娘子不知怎么不敢抬头去看芳娘的脸,那根手指也忘了从嘴里拿出来,芳娘静静等着,过了会儿秀才娘子才抬头,面上努力做出和平时一样的神情,可是怎么都做不出来。
芳娘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我知道阿弟在想什么,可是我定了的事是怎么都改不了的。”秀才娘子习惯地嗯了一声,可是很快就摇头,芳娘伸手握住她的手:“弟妹,今天的话你不要告诉阿弟,更不要试图说服我,这十年事情太多,就让我在方外之地,过了这下半辈子。”
秀才娘子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滴泪,芳娘拉着她起身:“你和阿弟很好,小妹在朱家过的也很好,这就够了,我在这世上的牵挂也不过就是他们两人。”秀才娘子慌乱地把眼角的泪擦掉,接着就道:“可是姐姐,女人总是要嫁人的,相夫教子这不就是世间女人都走的路吗?”
芳娘笑了,看向外面的桃花,桃花开的那么好,在很多年前,自己也曾有过桃花树下的梦想,可是遇到的是什么呢?芳娘轻声道:“是啊,世间所有女子本该都是这样的,可是,”芳娘转过来瞧着秀才娘子:“弟妹,你觉得我真要嫁,我会甘心吗?”
要嫁又怎能嫁不掉呢?可是按了芳娘此时的名声,此时的年纪,那样的男人真的是芳娘自己愿意嫁的吗?芳娘唇边勾起笑容,世间对女子的限制总是比男子多,既然如此,何不去那方外之地寻一方宁静呢?
秀才娘子不懂芳娘心里所想,只是慌乱地道:“可是姐姐,你要去出了家,旁人会怎么说我?”这话一出口秀才娘子就急忙掩口,芳娘笑了:“弟妹,你难道不知道,秦家有个出家的女子比起秦家有个嫁不出去在家终老的女子所受的议论要少多了。世间人的议论,是怎么都逃不过的。”
秀才娘子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芳娘轻声道:“弟妹,你是个好媳妇,阿弟也是个好男子,你们在一起,一定会过的很好,我此间事了,自会去那方外之地,为你们日夜祈福。”
秀才娘子眼里的泪又要流出,想起芳娘不喜女子哭泣,又强行忍住:“可是姐姐……”芳娘握住她的手:“没什么可是,我这二十多年,行事都是如此。”
秀才娘子点头:“姐姐,相公那里……”芳娘轻声道:“就算告诉了他,也不过就是徒增一些烦恼,那又何必。弟妹,我晓得你外柔内刚,你是一定不会说的,是不是?”芳娘的话虽然轻柔,却很肯定,秀才娘子轻轻点头,芳娘这才拍一拍她的手:“好了,准备晚饭,我再去和王婶子说几句话。”
芳娘走了出去,从屋里走向满是阳光的院子,瞧着她的背影秀才娘子不晓得该说什么,这样一个女子,仿佛什么事情都压不垮她,又仿佛,什么人都无法更改她的决定。
芳娘走回院子,对还在树下等候的春歌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弟妹打破了茶壶罢了,还忘了给你倒茶呢。”春歌忙道:“茶不忙喝,只是我们家大爷。”
现在正是农忙时候,院子里面又没见到,那褚守成就定是在田里劳作了,可是这点春歌怎么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自己家那个连提笔写字都嫌累的大爷怎么会去田里劳作?坊娘哦了一声就道:“现在是农忙时候,他正在田里呢,要不我把他叫回来。”
春歌说了声好又急忙摇头,芳娘笑了:“也是,只怕你们见了又会心疼,这等富家子弟,哪吃得了这种辛苦?可是不辛苦些,他又怎会记得苦头,寻常的法子想来当日褚夫人也是用过没起效用才来寻我的,是不是?”
春歌此时又生出惭愧之意,自己也算见过些世面,谁知竟不如面前这个农家女子这样懂得世情,更何况她比起自己还小了那么许多。春歌点头:“是,秦姑娘你说的是,说起来,我们也是下不了狠心。”
真能下得了狠心,褚守成也不是今日的褚守成了,看着芳娘面上的笑容,春歌此时心里再生不出别的心肠,和芳娘又说了几句,芳娘就送她出去,看着桃花村那连成一片的红色桃花,春歌不由赞道:“难怪这村要称桃花村,竟是这样一番好景致。”
芳娘也笑了:“原本也是和别的村一样,称李家村的,后来种的桃树多了,每年春日桃花盛开的格外好看,附近村落的人都叫桃花村,就叫开了。”说话时候春歌一直往田边望去,想瞧瞧那些在田里劳作的人里面有没有褚守成,可是任凭她怎么看,也看不见褚守成的影子。
芳娘明白她的心意,往南边一指:“我家的田在那边,走过去总有两三里地,这是瞧不见了。”瞧不见也好,春歌虽然心里这样想,也往那个方向使劲望去,当遇到芳娘眼的时候才尴尬一笑:“我就回去了,我们大爷还要劳你多照顾了。”
芳娘点一点头,春歌又行一礼而去,芳娘见她不时往自家田的方向望去,纵然再是败家子,也挡不住有那么多的人关心啊。
褚守成他们一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洗过了手脸,吃过晚饭也没立即去睡,秦秀才还要做他每日的功课,在灯下看书写字,褚守成也被芳娘要求跟着秦秀才看书写字,他们俩在灯下看书,芳娘和秀才娘子做一些针线活,偶尔说两句话,逗一下春儿。
这些日子已经熟惯,褚守成乖乖看书时候突然听到芳娘提起春歌,不由问了一句:“王婶婶来了,怎么也没让我见她?”芳娘把手里补着的那件衣裳往褚守成身上比一比,这个补丁打的也不难看,接着继续补着:“她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说你二弟要成亲了,我说这段日子正在忙着春耕,哪有空进城去坐席,推了。”
褚守成哦了一声,此时让他进城他也不愿意,继续低头看书,秦秀才的眼从书上抬起,并没忽视芳娘说话时候秀才娘子脸上掠过的不自然,眉微微皱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