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矛盾困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她和楚聿两人坐在桌上吃早饭,那少年侍立在一边。
已经是十二月,天气很冷,早上还结了霜,村里的人都开始穿棉袄了,那少年却只穿着两件单薄的粗布衣服,一双草鞋,双手双脚冻得通红,整个人都有点瑟缩。祈月几次三番将目光投到少年身上,却又不敢看太久,她有点怕对上他的眼睛,害怕他看到自己同情的目光。但事实上,少年一次也没抬起头过。
挣扎了一番,祈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聿哥,让麒麟先下去吃饭吧,反正我们两个人也用不着他做什么。”奴隶不能与主人同桌而食,祈月是早知道的,她不能贸然说出让麒麟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话,因为不用问就知道楚聿会拒绝。无论是哪个时代的读书人,多少都讲究身份。
没买奴儿的时候自己吃饭也没什么不便,楚聿觉得无所谓,便对麒麟道:“你先下去吃饭吧,待会儿来收拾碗筷就行了。”
麒麟木木地应了声“是”,就自己去厨房了。
见楚聿很容易就答应了,祈月忍不住想,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对奴隶太苛刻吧。于是,大着胆子道,“麒麟怎么还穿着单衣啊,现在这么冷,他穿那么少会生病的。”
这么一说,楚聿才想起来,“忘记给他买件棉衣了。”他哪里能为个奴隶考虑得那么细致,“无妨,下个集会去买吧。”
“下个集会不是还要等几天么,现在这么冷,一不小心就病了。”
楚聿不在意地道,“不过是个奴儿,哪有那么娇贵,放心,生不了病的。”冬天不给奴隶发棉衣的人家多得是,也不见得有几个就病死了。
这话听得祈月很来气,暗道,你自己冬天怎么还要穿棉袍,穿件单衣过冬试试!你是人他也一样是人,凭什么你就比人家娇贵了!
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可以把不穿的旧棉袍给他穿嘛,万一他病了,买药也要花很多钱的,你一个人赚钱养家很辛苦,我们要能省就省,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节省啊。”
话还说得挺贴心,楚聿听到自然高兴,其实他哪能不知道祈月的心思,她年纪小,心肠软,觉得于心不忍。在他看来,奴儿买来就是使唤的,哪里用得着对他知冷知热,不过既然祈月要待他好点,他也不会逆她的意,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我待会儿去找来了给他。”
祈月见楚聿不反对,就得寸进尺地提了更多的要求,说给他解下镣铐,以免做事会不方便,反正卖身契在他手中,他也不可能逃走等等。直到她说让麒麟搬到她以前住的那间房时,楚聿严肃地反对了。
“祈月!”这是唯一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很严厉。
楚聿的五官不算出色,看起来却很舒服,不浓不淡的剑眉,眼睛不算大,单眼皮,眼形稍微偏长却不是那种显著的凤眼,眼眸乌黑深邃,挺直的鼻梁,厚薄适宜的唇,属于很耐看的那种人。由于长期沾染书卷,整个人气质显得很温润,用话本子里的词来说,也是一斯文俊秀的妙郎君。但他却并非真正的文弱书生,脸一板就会很有威严气势,人也有手段,所以私塾里的学生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被他黑沉沉的眼睛盯住,祈月不由有点心虚。
“去书房,把《崇德经》拿出来抄三遍,好好看清楚,什么是长幼尊卑有别。”
居然被他罚抄书!她又不是他学生,他有什么资格罚她!祈月又羞又怒,却不敢真的惹恼他,
因为楚聿这次根本不像以前一样,稍微沉下脸色又缓下来好言好语,他说完直接板着脸往书房走了,显见是十分认真的。
楚聿在一边看着她抄书,期间也一直没跟她说话。《崇德经》很长,分上中下篇,写得全是伦常道德一类的东西,全文一共九千多字。这里的笔是毛笔,祈月用得也不熟,抄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也才刚开始第二遍,手却抄得酸软难当。
“好了,停下来吧。”楚聿这才说道。
“现在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祈月抬起头来,愤愤地看着他,紧抿着嘴,显然没有答话的意思。他们这些人所谓的崇高道德,完全就是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振振有词的吃人制度,却自以为掌握了全天下的真理。作为文明社会的人,她对那些压迫人的制度打心眼里不赞同。
看着祈月倔强的眼神,楚聿很无奈,往狠了罚其实他也舍不得,叹口气道:“先去吃午饭。”
下午,楚聿也没再提抄书的事。但祈月就是不跟他说话,楚聿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开口。
这种状况持续到晚上,楚聿妥协了。
“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
“……”祈月翻身背对着他。
“小月,你不能总这么倔,我是你的主家也是你的丈夫,你要学会服从我。小事上我都宠着你依着你,但有些事你不懂,要听我的。”
“……”
“我虽然没让他移到这边的卧房,但给他拿了棉被的,两床厚棉被,很暖和了。小月,你也知道的,奴儿怎么能住主人家的房呢,让外人看到不是得笑话吗?过了春节还有很多人要来我们家里拜访,到时候被人看到,你让他们怎么看我?”楚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祈月心里很愤慨,他还真以为他对她有什么名正言顺的所有权,笑话,明明是他把自己骗到手的,还威逼利诱。种种所作所为,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君子?别人怎么看他又怎样,他本来就是那么卑鄙无耻的一个人。
“好了,别气了,为个奴儿值得你跟我这样?”楚聿心里其实也挺窝火的,他在她心里难道还没个奴儿要紧?
祈月听着楚聿已经开始有点生气,知道自己不能闹下去了,真的惹恼了他吃亏的还是自己。遂委委屈屈道,“哪里光是为了奴儿!为那么点事儿你就罚我抄书,手都抄软了,我又不是你学生!你还凶我!你说对我好都是骗人的?”
什么叫倒打一耙。
被祈月这么一撒娇,楚聿心里那点气顿时就没了。祈月也就是拿准这一点,相处了一两个月,她渐渐发现,楚聿最是受不得她撒娇,她一撒娇他就没辙。但就是在出门这种事上不大管用,他还是不信任她。
“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今天可是大半天没理我,还要夫君我来给你赔小心,再怎么也扯平了吧?”楚聿软声哄道。
“哼!”祈月轻哼一声,不过一听也知道是不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