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最终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祈月这才发现,那个抱着男孩的男人有点眼熟。正在想那人在哪里见过,楚聿却拉着她走上去与人寒暄了。
“李兄,阿阳,你们何时也来这里了?”
“这不是听人说你要过来御林梅海赏景,还在客栈订了房,我就约哥几个跟来了么!好小子,这几个月都没怎么见你人影!”祈月这才想起,这说话吊儿郎当的男人,不就是楚聿拐骗她去办铭牌那次的见到的县府主簿李佟么。
“还有谁来了?”
“沈鸿飞,到林子里作画去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小韬怎么爬到房顶上去了?”那小男孩就是李佟的二儿子,叫李韬,今年七岁。
“不知道谁把客栈的长梯放到后院没收,这小子玩沙包扔到房顶上了,也不知道叫人,居然自己顺着梯子爬上去捡!幸亏阿阳功夫好,”李佟拍了一下怀里男孩的头,“傻小子,看到你楚叔不知道问好?”
小男孩估计被刚才的事情吓着了,泪眼婆娑,呆呆地叫了声楚叔。
楚聿笑着答应,摸摸他的头,把刚才从村子那边给祈月买的小零食递给他两包,“好了,别哭了,楚叔给你吃梅花糕,刚买的,还是热的呢!”
“阿阳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都好几年不见了!”安抚完小男孩,楚聿又开始跟黑衣的男人说话。
那男人身材十分高大,比楚聿还高出半个头,古铜色皮肤,五官坚毅,轮廓分明得跟刀锋刻出来的一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总给人一种很犀利的感觉。祈月直觉地认为,这个人很难相处。
“我年底刚调任过来的,没几天。”被称作阿阳的男人道,他似乎不大爱说话。
“小月,来,这是我的好友林郧阳,向林大人问好!这是李大人,还记得不?”祈月向林郧阳和李佟问了好,楚聿向林郧阳介绍道,“阿阳,这是我媳妇儿祈月。”林郧阳只是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不方便说话,找个雅座吧。”李佟提议道,然后把李韬交给随行的随行而来的家仆,自己带头往楼上走。
开了个单间的茶座,几个人坐下来,林郧阳看了眼被楚聿带进来的祈月,微微皱眉。“楚聿,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完全没顾及祈月就坐在桌边。
“聿哥,要不我先回房去吧?”祈月闻言道,这个林郧阳似乎很不喜欢她啊。
楚聿捏了捏她的手,好脾气地对林郧阳道,“我又没带家仆,没人守着她,当然自己带着放心些。”
李佟在旁边道,“看吧,我就说他宝贝这幼姬吧,你们还不信!”
“楚小子你说说,是不是这些日子沉迷女色把兄弟几个都忘了?自从办铭牌那回,我可就再没见你人影啊!见色忘义说得就说你这种人!”
都是说的官话,祈月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楚聿顾及着她,不打算任李佟自由发挥下去,“我不得忙赚钱养家么?阿阳怎么到荣县府来了?你家里舍得放人?”
林郧阳是家中老幺,林家家主的老来子,虽然性子闷,却是最得宠的那一个,想当初他要去帝京念国子监,他爹舍不得幼子远赴他乡,硬是要给在州城给他安排个公职,为此林郧阳跟他爹还闹了好一阵子。
“还不是为子嗣的事。老头子天天跟个女人一样念叨。”
林郧阳和李佟不一样,他虽然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家世比李家大得多,却一点也没有官家子弟的骄纵习气,从不愿意蒙庇祖荫,他自小痴迷武术,立志于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官,一直潜心练武,州学毕业之后,还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国子监。
在武陵大陆的选官制度中,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出身国子监,这是硬性条件,这条制度从华夏王朝开始施行,到如今已有七八百年了,可谓根深蒂固。当朝的学制一共分为私塾,县学,州学,国子监四级。私塾三年,习文识字,学习官话,私塾毕业,县学联考择前百名录,县学两年,主修文述,史书,诗词子集等,州学联考择县学前百名录取,学时也是两年,学技艺,律法,谋略等。州学毕业,学子可继续深造考取国子监,也可申请由学政安排公职。国子监择全大陆学子前五百录,学习将来从政方向的专长知识,毕业下放各县府实习,根据实习成绩安排官职。
林郧阳国子监毕业之后,到民风彪悍地势偏远的抚州训了两年兵,政绩优秀,从七品校尉升到六品,本是有心做到抚州军政一把手,却被他老父强行召回,调到本州州城做城防校尉。由于林郧阳从小痴迷武学,对女人和繁衍后代毫无兴趣,他老父对此深感担忧,天天变着法子给他塞女人,为此家里女人都买了四五个,可他就是不开窍。林郧阳被他扰得烦了,正好荣县府的驻军首领从五品上游骑将军告老还乡,他想着好友也在这里,便自请考取填补空缺。他老父虽说是朝中元老,在皇帝面前说话有分量,却也不能一再蒙受君王殊荣,便只能让他到荣县府来了。
李佟在旁边优哉游哉道,“你们这两个都是怪人,居然不喜欢女人,不想要儿子。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总得为将来留个后路,看看,我最小的儿子都三岁了,最大那个都上私塾了,你两个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楚聿吧,好歹是开窍了,也等不了两年了,至于阿阳你,兄弟我对你的前途深感担忧啊。我前几天看到一个女子不错,要不买来给了你?”
“女人这种东西最是消耗精气,我一个习武的人,怎能沉迷女色。”林郧阳严肃地道。
李佟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你这小子,一看就是不知道女人的妙处。你看楚聿,以前让他去坊楼他还嫌弃,现在天天守着个幼姬不出门,别把女人看得跟吃人的老虎似的,趁早找个女人生几个娃才是正经。”
林郧阳不耐烦,“别说话跟我家老头一个调!”
李佟不以为意地笑。
楚聿问道:“阿阳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明天回去。”
“这么急,不是都该放年假了吗?”
“年关防务比平日繁重,我走不开。不过是听说你来这边,才过来看看。”比起李佟沈鸿飞那些闲人,对林郧阳来说只有楚聿才是至交,他如今虽然甘于做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其才能和学识却是少有人及的。一开始在州学的时候,便是由于对他才能的欣赏才发展出两人之间的友情,即使后来去帝京,去抚州,几年时间也一直没间断过书信往来。
“阿阳如今是大忙人,哪里能跟我们比,想我们州学那届的百来人,如今就数他最出息,五品将军,可是咱们这县府最高的官,连县令大人见他也得老老实实!”李佟稍微有些奉承地道。武陵大陆的官制中,重要城镇的军务和政务是分开的,由于领土辽阔,朝廷在各交通枢纽与边关都设有屯兵处掌管城防。荣县府也是重镇,大约有七八千的屯兵,设了一个从五品游骑将军来掌管军务,凌驾于县令之上。
“如今阿阳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旧时老友啊!”李佟请他过来,其实是有目的的,他跟林郧阳自小就认识,但一直也不算太有交情,还是后来因为楚聿才走得近些。他虽然家里有些背景,老一辈退下来之后,他同辈的根本不争气,如今也靠不了家里太多,还得自力更生。他手底下有一些店铺,其中大多数是需要交重税的货品,原本管城防的驻军首领那里是打通了关系的,但他现在退下来了,人走茶凉,新任的长官虽然是旧识,却历来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年关了,店里的资金吃紧,你看,我那些货品的税金是不是……”稍微往低些去。他店中货物的优势也不过在于低税低成本。
林郧阳皱眉,“税金由律法明文规定,岂是我说改就能改的。”明显是不松口的。
被这样直接拒绝了,李佟脸上有些挂不住,向楚聿递去求助的眼神,楚聿却装作没看见,他本来就不好插手这种事。
李佟尴尬地干咳一声,把话题转到祈月身上,“几个月不见,你家的幼姬似乎长高了些?当初来转户籍的时候似乎只得这么高。”他特意强调了转户籍,显然是别有用意的,楚聿一愣。
虽然自己在给祈月办铭牌的时候欠他个人情,却没想到他却非得要他在这时候还。林郧阳那个人本来就脾气硬,这种事上哪里是那样轻易就说得下来的。他一直以为李佟是个有分寸的人,却没想到他会强迫自己做这种事,难不成一直以来都看错他了?
毕竟曾经的确欠过他一回,楚聿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婉转向林郧阳说和,林郧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仍旧没有答应调整税金的事,李佟这个人,他一向不看好,一点儿也想掺和进他的这些事,但碍于楚聿的面子,还是答应让他缓交税金,反正税金的事情最终也自有他们那些县官去担待。
这事虽是说下来了,三个男人心里都很不愉快。
祈月在旁边听着三个男人的谈话,心里暗想,李佟真不是个好东西,当时觉得他猥琐还真没错,如今这是想买通城防官赤果果地逃税呢。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看到的稍微顺眼的男人恐怕就是林郧阳了,虽然看起来很难相处,但至少不是好色之徒,为人也很有原则。而且他还会轻功,这无疑颠覆了祈月的常识认知,她一直以为,轻功之类的东西,是武侠小说中的事,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如今亲眼看到,却不由得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一个武侠的世界,但她看了好多本书,里面从没有所谓的江湖侠客之谈。
出于赞赏和好奇,祈月不时地偷偷打量林郧阳,其实她心里有点艳羡,要是她有林郧阳那样的功夫,哪里还用担心被楚聿困住。她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武学高手,要是能跟他学功夫就好了,有了防身功夫,将来四处行走也会容易很多。林郧阳察觉到祈月的目光,疑惑地看向她,祈月没想到会撞上他的目光,只好大方地回以一个示好的微笑。林郧阳一愣,随即移开了眼不再看她。
“小月在看什么?”
楚聿发现祈月一直在看林郧阳,心里有点不大高兴。
“林大人啊,我很好奇他刚才在客栈门前使的功夫。”祈月直言道。
李佟诧异地挑眉道,“哟,想不到小月还懂功夫?那你说说,林大人刚才用的是哪路功夫?”
祈月哪里懂功夫,只不过看过以前看过几部武侠片,“不是的,我就是好奇,林大人是不是就是《迷侠记》中写的那种大侠,他刚才从客栈屋顶上飞下来了呢!那种功夫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她其实很想打探点关于武功的事,于是尽量以符合她年纪的幼稚口吻道。
这里没有关于侠客或者武功门派等的正式记载,小说话本却是有的。《迷侠记》是当下有名的话本子,在座几个都看过,李佟揶揄地朝林郧阳道,“以后咱也不用叫林大人了,直接改叫林大侠吧!”
楚聿有点好笑地摸摸祈月的头,“傻妹儿,那些东西哪里是能信的,他是朝廷官员,怎么会成为那种江湖草莽呢?”
“那……刚才用的不是轻功么?”
当事人嘴角一抽,“轻功那种东西,都是某些无聊的读书人异想天开写出来的,我用的不过是军事特训中的普通功夫。”
祈月有点着急,“可是,明明是飞下来的啊!”
“阿阳从小就跟着他大哥练武,自然身手好,比起常人技高一筹,这世上哪里真有轻功这种东西了,要真有《迷侠记》里的那种高手,世界不早就乱套了么?”楚聿耐心地向她解释。
林郧阳有点无语地道,“楚聿你没事少给人讲那些子虚乌有的话本子,出去闹笑话还不是丢你自己的脸。”
祈月很羞窘,被人鄙视了,武侠小说害死人哪,居然问了这么白痴的问题。这么一闹,虽然各自心中多少有些芥蒂,雅座里的气氛却暂时轻松起来,。
“这哪是我讲的,她自己看的。”楚聿辩解道。
“她识字?”楚聿是从哪里弄来的女孩,难道是获罪的大户人家的罪奴?不是说是当成正妻的么?
说到祈月,楚聿自然是满心柔软,忍不住对好友炫耀道:“我教的,我家媳妇儿聪明吧?我只教了一个月,她就会自己读书了!”
林郧阳闻言诧异地看了祈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