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间“云州城”已是集市熙熙攘攘,人群来来往往,各处的摊贩卖力的吆喝着,就连青花酒之地,也开始了迎来送往的召唤声。
打马街头过,满红袖招。热闹繁闹之景象,更盛“定州城”。
站在大门前,单解衣望着头顶的招牌,嗅着门里透出的脂粉香,“我现在开始怀疑昨晚有没有喂饱了你,不然你大早急匆匆的往这里面冲?”
“花月”,看名字盯人影,这里都绝非吃早饭喝早茶的地方,她可不信从风月大门里走出的倾岄会不懂其中的意味。
“这里华丽堂皇,酒食上等,各种温言软语相伴,好地方啊好地方。”倾岄浅笑感慨,声音温润,“我这辈子,还没以客人的身份逛过窑子呢。”
单解衣无奈,苦笑中却是纵容的表情。
两个人杵在人家大门口,早引起了门前龟公的注意力,男的俊女的美,身姿华贵,可是这手牵手,他到底该是往哪迎啊?
“呃,二位,您们是要公子还是花娘?”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询问,扬起职业的笑容堆满脸颊,期待的望着。
公子红唇微动,清润平和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意味,“生意越做越好,人倒也越换越勤快了。”
举步时的华贵,青袍行走间的拂柳之态,飘然高雅。待龟奴反应过来时,公子的脚步已到了后院门边,可怜的龟公一路小跑跟在身后,不明所以。
当他的脚踩上梯的时候,龟公终于耐不住了,“公子,公子,您还是先说要哪位做陪,我给您选个好房间?”
停下脚步,他回眸身后的人,半踏在梯上的身姿翩然转身间,身后的灯笼摇曳,映衬着容貌艳丽秀美,唇角轻轻勾起弧度,“叫阁主来,房间我自己找。”
“阁主?”龟奴表情怪异,“我们阁主都快五十了,您……”
您真好的牙口!
不过这句话只敢在心里咕哝,可不敢说出口,青混多了,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只是公子这嗜好,真糟蹋了那容貌啊。
“我们阁主不接客啊。”他飞快的补了句,“公子……”
俊俏公子冷冷的目光抬了抬,顿时让对方闭了嘴,“去告诉阁主,我在顶层阁上等他。”
龟奴刚抬腿,身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又传了来,“让他立即来,就算在花娘的床上正爽着,也先拔.出.来,一会再继续。”
如此飘然的人,如此直白的话……
龟奴咬着唇,想笑不敢笑,倒是单解衣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看着倾岄默默摇头。
他就这么在中俊逸的行着,仿佛再自然不过,没人敢询问,没人敢多话,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上了最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房。或许说,整个顶层就是一间房。
雕花的门,朱红色的漆,依然干净不染纤尘。倾岄修长的指尖抚在门上,唇角扬起一缕微笑,“算他重承诺。”
门推开,没有陈旧的腐味,窗户开处,落地的长纱拂动,房间里一炉檀香升着淡淡的青烟。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只有字画两幅,最打眼的也就是琴案上的一把琴,雕花古朴。
轻轻一声哼,公子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得意。
有人飞快的送上的茶水,在悄无声息放下托盘的时候,忍不住的偷眼看了看倾岄,在露出惊艳的神色后,赞叹着悄然离去。
“不知道名满‘定州城’的凤凰花,在这‘云州城’里叫什么?只怕也是风光霁月无人能及,不然怎么能让阁主将这最好的顶尖宇一藏两年,只为公子再回之日呢?”她斜倚在门边,望着台上阳光中的青色人影。
“你怎知是我的房间?”俊美公子笑容在阳光下绽放,没有了外人,那身高贵离尘的气息就这么无声的收敛了。
“你的爱好,习惯。”她点了点那炉檀香的位置,“房门上没有名牌,显然人已离去;你此刻的态度,还需要多言么?”
她懒懒的往贵妃踏上一靠,“你想尽办法,就是为了引我来看你昔日的辉煌之地?”
他斟了杯茶,表情变的温柔如水,蹭在她的腿边,茶盏送到她唇边,“没有故意引,是小舟自己飘来‘云州城’的。”
“没有?”她没有接过他手中的茶,眼神深深的望进他的眼底,“‘云州城’在‘定州城’下游,顺江而下,一夜百里水程,这真不是算计好的吗?”
他笑容展露,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下,声音低低,“就算是,我也未打算瞒你,倾岄请罪,解衣可愿恕罪?”
她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下,依然是浮着淡淡的笑容,“那你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是心中有数吗?”他软软的靠着她,很有些撒娇的味道,只是那双眼中,没有玩笑的意思。
她懂,所以才放任了他。他也知她懂,所以才如此无忌。
行向桌边,袖口微拢,他执笔优雅含笑,“解衣可愿为我磨墨?”
手中的茶盏滴溜溜的转了出去,在砚台上转了圈重又回到她的手中,青石台砚中已多了水渍,她站在他的身侧,手中的磨慢慢研磨着,看着他平静的展开宣纸,郑重的将镇纸压好。
只观那动作,便知他非外行,举手间的动作淡定自若,她不禁笑了,“你还有什么是藏着没告诉我的?”
他手指轻抬,勾上她的下巴,温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我连最差的都展示给你了,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这个动作,不单单挑逗了,还颇有些宣告主动权的意味。
她眼波过处,声音忽然冷了,“你越来越大胆了。”
“若不是如此大胆,又岂能吸引你?”完全无视她疏离的表情,依然是挑逗玩闹的笑声。耳畔的唇流连未去,热气拂动她鬓边的发丝。
冰冷的面具散去,单解衣叹息。倾岄拥有的,不仅仅是容貌的绝色,而是他的敏锐捕捉力,他很清楚如何散发自己的魅力,很清楚对方最喜欢看到他的哪一面。
他的笔在纸上勾着轮廓,她在身边细细的研磨,无声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将两个人的身影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这奇异的安宁中,忽然滑过一道凄厉的叫声,“孔雀啊,我的孔雀你回来了啊,可把我盼死了……”
正端茶就口的单解衣一声笑,喷了口中的茶。
难怪他刚才不肯说自己曾经的花名是什么,原来竟是这个。
高傲的尾羽翘着,散开了七彩的翎毛,睥睨了百鸟,俯瞰着他人崇敬艳羡的目光,再抖抖那身华丽的衣衫,骄傲的转过脸。
这不就活脱脱是某人真实的写照么?他也不怕屏开大了,挡不住后面那个光溜溜的屁股么?
眼神,自然而然的从某个挺翘的部位滑过,笑意更浓。
显然,公子也明白她在笑什么,愤愤的一个白眼,眼波流转间温柔展开。
五十郎当的男子从门外扑了进来,声音从门口一路嚎了进来,“您个死没良心的终于记得回来看我一眼了,亏我当年花那么大价钱把你培养成才,转眼丢下我就跑了,现在知道还是我好了……”
嚎完,那人影也终于冲进了门,在看到房内的单解衣后,终于憋住了下面的话,但是眼中的热切还是直勾勾的盯在倾岄的脸上。
可惜公子头也没抬,手中勾勒着,“老人家,您脸上的粉没擦匀,小心掉下来砸了脚。”
“谁说的,我还没来得及擦粉。”男子下意识的摸摸脸,这才醒悟过来他的调侃,手中的扇子摇啊摇的,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我说孔雀啊,你是不是在外面混不好,想回来了?我可和你说,我这‘花月’可不容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现在我这里的人,就算能自赎,没有三年五载都不能走。”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卖身给你?”倾岄低低的笑声响起,瞬间煞白了男子的脸。
“那……”男子吸了口气,“你只要愿意回来,我也勉强接受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了?”倾岄手中动作稳稳,声音冷然,再一次噎的男人无话可说。
唰,男人顿时坐不住了,嗓音再一次嚎啕,“那你回来干什么,大清早叫我起来干什么,让我眼巴巴的跑来干什么?”
放下手中的笔,倾岄慢悠悠的转身,“如果我说,我想你了,回来找你喝杯茶行不行?”
男子瘪瘪嘴,这才又坐了回去,“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另外……”倾岄看看身边的单解衣,“我有事求您帮忙,希望您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帮帮我。”
“那你帮我么?”男子靠上椅子,“回来帮我弹两个月的琴,还是清倌的身价,不用接客。”
倾岄清柔的笑声在房间里飘荡,一声声低沉魅惑,“第一,我有恩客,你当着我恩客的面让我为你做事,可不是侮辱我恩客的身家么。第二……”他的手指搭在单解衣的肩头,温柔再现,“我不是清倌了,可不敢要您那价钱了。”
“啊!!!”男子再一次震惊,目光不住的游移在单解衣和倾岄之间,几番嗫嚅,终于还是聪明的没问出口。
他不是笨蛋,初始的惊喜过后,数十年的风月场中打滚,瞬间判断出倾岄和前面这女子非同一般的关系,笑容顿时挂上脸颊,“姑娘能收服这骄傲的孔雀,定非常人,定非常人。”
他没说买,只提收服,显然对倾岄的性子是非常了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巧妙的拍了单解衣的一记马屁。
“他既然现在在这里,自然算阁主的人,该多少钱您跟我算就是了。”单解衣淡淡的开口,笑容随意,“只当是让他开心。”
男子在下人摆好了餐点后,挥了挥手,所有人顿时撤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正色开口,“孔雀,你会回来找我定然有事。带着恩客提及往昔风光,这是风月场上的大忌,所以我估摸你一定遇到了大事,而这些事除了我无人能帮你,是不是?”
“是有事。”倾岄也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在他面前坐下,为他倒了杯茶,“我确实遇到了事,而这事非你不能帮我。”
目光停在茶上,却未伸手,而是冷静的看着两人,“第一,我不泄露来这里客人的**;第二,我不出卖小倌花娘的秘密,第三,不牵扯进朝堂、江湖斗争。”
倾岄抖了抖墨迹未干的画,“‘花月’的花阁主昔日号称过目不忘,任何客人只要过了您的眼,叫过谁相陪点过什么酒水,说过什么话打赏过多少银子,你都是清清楚楚,不然怎么有‘花一眼’的称号?”
“那是。”男子很是自豪,“我见过一眼的人,只要十年内再见,就连当初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饰,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倾岄将手中的画递了出去,“这个人,阁主可有印象?”
画像上,四十上下的男子,容貌平常,眉宇间神色温和平易,带着些许的雍容之态,几缕长髯,颇有些飘逸。
只一眼,花阁主嘴角就勾起了笑,敛目思索了下,“你先答应我方才那三条。”
“您既已经想起他是谁,又何必再问我,您觉得可会与那三条有冲突吗?”倾岄也笑了。
手指拈起面前的茶盏,花阁主哼了声,“七年前,在我阁中住了半个月,还替教坊中琴师教过你们几人,是不是?”
此刻,单解衣也终于明白倾岄的目的。他是来寻真相,寻那琴师的真实身份究竟与尹家有没有关系。
“您眼中不揉沙子,既会收容他半个月,一定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对吗?”倾岄眼中的笑容更盛,但是那笑容背后,她隐隐看到了压制的火光怒意。
“姓尹,叫尹莫道。”花阁主慢慢的道出一个名字。
瞬间,单解衣看到倾岄眼中的火光再度弹了弹,却被轻巧的笑容再度压抑了下去。
“我看过他的通关文牒,毕竟我不能收容逃犯什么的。”花阁主翘起了腿,一下下的抖着,“他也是个温厚的人,有问就有答没心存隐瞒,据说是来找秦老头验琴的,可秦老头回乡探亲归期不定,他就索性在这里住下,和琴师们讨教琴艺。若我没记错,他找秦老头验的就是怀中那把琴。”
倾岄点点头,始终没说话,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眼瞳中火焰已变成了冰寒。
“既然回来了,去见见昔日的朋友。”花阁主懒懒的指了指外面,“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没为你白留这间房,当给我个面子。”
“好。”倾岄悠悠的起身,姿态飘逸的出了门,单解衣没跟去,因为那花阁主眼眸中的光芒,让她未动。
“姑娘,我这里的茶可妙?”他啜了口,眯起眼享受。
她也抿了口,“茶妙,阁主更妙。”
“我只是给孔雀面子,否则我是不会说的,您是江湖中人。”他放下茶盏,一叹。
“‘定州城’与‘云州城’相距不过百里,最近的事纵然当年您未联想,如今也不可能不知道,单解衣谢过了。”她遥遥一敬。
“我说了,我只是给孔雀面子。”花阁主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哎呀,我今日大早被他闹起来,还未歇够,再去睡睡。”
“送阁主。”
人至门边,又是一声叹,“保护好孔雀,就当谢我了。”
她宛然颔首,“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