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过于迷惑或许过于缅怀往昔,以至于无情没有感觉出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靠近,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身黑色锦衣,一柄黑色金丝镶边折扇,一路尾随无情而来。第一次,凌风吟忽然发觉梨花树下那抹白色身影显得过于纤细,纤细之于参杂着淡淡的冷寂与疏远。
在离梨花树两步远的地方,无情放下手中的白玉笛,蹲下身子,苍白的双手,一入泥土,便沾染了尘埃。
提起土中的酒坛,无情走出梨花林,向湖边走去。
指尖在冰冷的湖水里划过,洗去指尖的沙粒,无情熟练地解开酒封,就着酒坛饮了一口,果然是先苦后甜。
只手靠着酒坛,无情望向远处云雾里的山岭,喃喃自语:“天近山头行到山腰天更远,月浮水面……”
或许停留在一个人的视线过于长久,无情渐渐发觉身边的异常,心下暗道自己竟然如此大意。他双眸一闪,袖中银针一现,携带内劲的银针直直向后飞去,隐没于身后的树叶之间。
凌风吟略微蹙眉,自己什么时候如此闪神,随即折扇一扬,银针悄无声息地不知飞向何处。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无情玉笛在手,随时杀伐。
“无情公子好雅兴,此地风光宜人,景色怡情,果然是谪仙所处之地。”温和的话语才落,凌风吟轻摇折扇,俊逸的脸上不变的笑容,一步一步优雅地踱来,直至在无情身旁坐下,从容随意地让人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谁先来谁后到。
这个地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地方,是故去的那个人告诉他的,这个地方,何曾让另一个人踏足。
是他大意了,还是……
无情的眼中浮现一瞬间的震惊,那个人的当胸一剑,是否也像眼前这个人一般没事?眼前这个,是否就是那个人呢?为何每次面对这个人,心中都是这般复杂,这般心绪紊乱。
然而,凌风吟对于无情那一瞬间的不敢置信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一笑,没有追问。只是那一笑中,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他的出现似乎让淡然的谪仙过于惊讶。只是他知道,并非仅仅只是他的出现引起的这么简单。这个地方,似乎隐藏着什么,又代表着什么?此人并未让任何人跟随,这个地方,对于无情公子而言似乎意义不同。那么,若要得面前这个人相助,这个地方会不会是一个关键呢,这个地方会不会是无情公子的弱点呢?
“风吟……凌王登位,在下还未道贺呢。”没有了方才茫然的神色,此刻,无情又回到了那个淡漠的谪仙,他将酒坛一推,“在下在此借花献佛,恭贺凌王。”
“借花献佛?难道这酒不是无情公子所有?”凌风吟端起酒坛,却并未饮酒。
无情未答,看着还在凌风吟手中的酒,反问道:“怎么,怕我下毒?”
“无情公子若是下毒,在下倒是愿意以身犯险。”凌风吟放下酒坛,大有失望之色,“只是这子母酒坛,母坛若为体,子坛便如胆,这酒的精华全部藏在子坛之中,而无情却让饮母坛之中的酒,显然不够诚心实意。”
心中微微悸动,无情伸手,想要取走凌风吟搁在地上的酒坛,却被凌风吟捷足先得。
“什么意思?”
“怎么说也是无情公子的一番心意,在下如何忍心辜负呢。”凌风吟捧起酒坛,仰首一饮,待品味之后,若有所思,“这是什么酒?”
无情观察着凌风吟的神色,还带着一丝复杂神色道:“黄泉碧落。”
“苦尽甘来,倒是所取非虚。”凌风吟颔首道,“不知无情公子这酒从何而来?”
见凌风吟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无情不含任何期待:“无可奉告。”
“自然你我黄泉碧落都已经走过了,也算有几分交情,不如我唤你无情如何?”凌风吟对无情忽然转变的态度倒是并不在意,转而对称谓比较感兴趣。
无情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惜字如金地吐出两字:“随便。”
凌风吟嘴角笑意依旧,若盛开的墨兰,气质雅贵:“如若无情不介意,也可以唤我名字。”
无情从湖面转回视线,看了一眼凌风吟,那脸上温和如沐浴春风的笑容背后不知道潜藏着什么样的深机,如若不是没有接触过,他会不会像世人一样被他的外表所欺骗。
淡淡地看了一眼,无情再次将视线投会湖面:“既然风吟都不介意,在下又有什么好拘泥的。”
“这一次,多亏无情的智计,在下的燃眉之急减少了许多。”
“交易而已,风吟不是更出色,略一变通,简直天衣无缝,世人谁人不晓悠霜国现任凌王仁义无双。”
“是吗?”凌风吟仿似接受了无情含义不明的夸奖,且不管其中是否夹杂着讽刺,转而问道,问得仿若无心,“不过无情为何当日兰馨宫中不说,反而要暮霭带话?如果没有遇到暮霭,不知无情是否还愿意献计呢?”
无情心中一凛,神似归位:“要凌风咏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在下只不过说了其中一种而已,至于献计一说,在下只知道,雪霏、朝霁与寒霜是在交易之内,而暮霭则是在交易之外而已。”
“原来如此啊!”凌风吟一言将话题带过,不作追究,“不知无情何以寻得如此佳境?”
“风吟又是如何寻来?”不答反问,不知为何,方才欲唤他风吟世子,只是想到如今他已登位,没有什么不妥。可是此刻,无情的心中有了几分怪异,似乎多了几分难言的亲昵,不似平常那般自如。如此称呼,仿佛他们是旧友一般,朋友吗,脑海中浮出这两字,这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无情从凌风吟手中将酒坛取走,饮了一口。
“在下是跟着无情而来的。”凌风吟坦然承认,“无情受伤,多半与在下有关,在下尾随而来,怕无情遇到不测,也好出手帮忙。”
“我们之间的交易十多天之前已经两讫了。”言外之意,两人已经没有任何的瓜葛,谁也不曾欠谁,凌风吟的帮忙,他不需要。
“在下自然明白,然在下心中过意不去,实难心安,特意过来看看,不想无情已经启程,在下只能扬帆而下,一路追来。”凌风吟一脸的关怀,从无情手中牵过酒坛,自己笑纳。
无情任他取之,听而不闻,漠然无视,冷冷地道:“来得悄然无声,风吟的武功,当世能挡之人怕是屈指可数吧。”
“彼此彼此,无情夜逛兰馨宫,又有谁能出其右。”
两人相视一眼,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含笑如常,一个双眸无波无澜,一个凤眸深不见底,一个白衣如雪,一个黑衣如墨,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却也看出了对方的深不可测。
如若两人为友,怕是势不可挡,如果两人为敌,会不会是两败俱伤呢,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曾知晓,以后的成败以后的波澜以后的变迁谁又能预料呢?
两人同时移开视线,一个转而望着湖面,一个望着远处的高山。
悄寂在两人之间蔓延,渐渐地,凌风吟仿似想起了什么,咽下“黄泉碧落”,苦与甜交加:“天近山头行到山腰天更远,月浮水面……是否是捞到水底月还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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