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楼外孤鸿声渐远
元德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五花神节这一天,在很多年以后,每当人们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无不感慨万千,今生所有的惊讶和震撼加起来也不敌那一晚的惊心动魄。
一切的发生仿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但那定格的画面,刹那的芳华,今生无人忘怀。
人们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沉醉在那番誓言的唯美中,那一吻的缱绻缠绵中,那一拥的幸福温馨中,即便世俗难容,但在这样完美炫目的两个人身上,鄙夷、愤世嫉俗、唾骂……一切贬低他们的言语都显得柔弱和不堪一击。
画舫中本在饮酒自得其乐的乐訾熠,自听见云隐月的挑衅话语时,便是满脸的怒意。此刻,他握住酒杯泛白的指节显露了他不断上涨的怒气,暗红色蟒袍无风自动,为暴怒中的乐訾熠平添了几分戾气,霎时,酒杯应声而碎。
“牛刀小试而已,真正精彩的还在后面。”这次,看你风弄影如何避过,还有谪仙无情,今日,看你如何成仙。
乐訾熠慢慢张开握着的拳头,残留在他手中的酒杯碎片化成粉末慢慢滑下,还带着强力压下的愤怒与危险。
比起乐訾熠的冲动和暴怒,疏雨楼三楼雅间的黑色锦衣公子,便优雅许多。他端着酒杯,斜靠着窗栏,颇有兴致地欣赏夜景。他的手指修长却不失遒劲,温柔时可以笑意盈盈地替你画眉绾发,生气时却又可以笑意盎然地将你送进修罗场。这样的一双手,可以驾驭千军万马,力能扛鼎,应该不会掌控不住小小的一个酒杯。只是,沿着杯壁流下的晶莹水珠,除了酒还能是什么呢,哪怕只是略微的颤动,酒还是倾撒了,心是否也乱了?
可笑的失误,无情,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无情公子,不是已经应承了他吗?可是,这一场闹剧,哪怕只是一场戏,都是那么逼真,逼真到连深藏不露的他都刮目相看,几乎信以为真。一番誓言,一吻定情,如若不是略微了解无情,这一刻,他或许也会信了吧。
“公子,方才我看到……”小曲眼中带着疑虑,语气一贯的严肃谨慎,正想告知他们家的公子在湖上的所见所闻,但在看到敞开的窗户时,戛然而止。小曲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未必人人如他那般,而这人非但无所察觉而且兴致盎然,一脸兴奋。
“公子,方才我看到无情公子和风世子在画舫私定终身了”小直撞门而入,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喊道。
“‘私定终身’?我看小直一脸羡慕,不如……”凌风吟加深了笑意,别有深意地看向说得兴致淋漓的嬉笑少年。
“不是羡慕,不是羡慕,公子,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之前看无情公子也不是那种喜欢男人的人,今日这么明目张胆地表白,就不怕明天每个人都知道吗?”平常看无情公子清贵无比,淡漠一切,如今竟然对舞影国风世子另眼相看,而且这另眼相看到许下终身,不是一般行径,就算在疏雨亭,无情公子对他们家公子也是戏言,如今,应该是,“公子,莫非无情公子也醉了?”除了这个解释,其它的缘故,打死他也不信。
“小直是这么认为的,那小曲呢?”凌风吟兀自优雅地端着酒杯,指尖轻触酒杯雕刻的纹路,让人难以看出任何的情绪。
轻羽国那日,他和小直都在,无情公子答应他们家公子什么他听不清,两人之间有什么约定也无从知晓。但是,能让公子应承两个未知的条件以及亲自动手杀死雪山六使,想必不可能是易事而且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换个意思便是无情公子以后可能会留在公子身边,那么,无情公子今日的举动,与舞影国牵扯上,就颇为令人费思。想过种种可能,但依无情公子的心性,万种原因都归结为,莫非,无情公子真的醉了?
“难得小曲和小直意见相同。”凌风吟看出小曲的疑虑,不等小曲开口,一切都已经明了,“你们都这般认为,世人或许也不另外吧。”既然无情想醉,就权且算醉了。
只是,撇开风弄影的事,无情今天似乎有些微的急躁,耐人寻味,难道是皇天祁的缘故?无情何时与皇天祁有过节了?
月色渐渐朦胧,江畔笼起一层轻纱,明月为淡薄的云层所挡,当月华再次倾泻而下,风弄影已经揽着云隐月,一紫一白两道身影相迭,衣袂翩跹,踏水而去,无影无踪,潇潇洒洒,流下独自飘零的画舫。
只是,众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云隐月那所谓的依偎,于他们而言像是一种颔首允诺,但对于风弄影而言,却是另一番现象。
看着云隐月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白皙俊秀的脸上越发的苍白,本该清凉的身体此时却是异常的火热,风弄影焦虑万分。
“无情,你哪里不舒服,是方才受凉的缘故吗?我马上派人去请含烟。”停下向云隐月别院掠去的脚步,风弄影担忧地问道,刚刚根本没有什么异常,此刻,云隐月却虚弱地躺在他怀里。
云隐月抬手阻止道:“不必了,先送我回别院。”
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唯一的失误便在于那截桃枝,细小的伤口,大意之下足可致命。花瓣没毒,花枝带毒,无色无味,混血才能致毒,那么,也只有“美人睡”。不只是那一截,还有那一截所在的一株,还有那一株所在的一片,在“美人睡”浇灌下成长的桃枝,艳极却更致命。风弄影给她的桃枝,颜色艳丽鲜活,不是短时间就有这样的杰作,而风弄影对她没有防范,若非如此,她袖中的银针早已直取他的性命。
“弄影,这截桃枝与众不同,从何而来。”云隐月勉强支持着,指甲嵌入掌心,保持绝对的清醒,她此刻无力地躺在风弄影的怀中,娇软无力,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的被动与无力。
“随影宫,我的寝宫,无情为什么这么……”电光火石间,风弄影邪魅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继而神色一定,“这截桃枝有问题。”
此刻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霎时身心具寒,风弄影不蠢,相反,他也是一个风云人物,有足以和云隐月相匹敌的机智,见云隐月突变的状况,以及方才发生的一切,细细推敲,不难发现异常。只是,那时候,他的心全神贯注地放在一个人身上,再怎么聪明的人,总有胡涂的时候,胡涂的代价便是发生不可挽回的结果,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风弄影心寒,一方面是他害了无情,另一方面,这截桃枝来自随影宫中最为繁华的一株桃树,他的宫中被人做了手脚,何人做的手脚,他岂能不知。
他的王姐,昨日便开始准备设计无情。昨天他策马而来,一路陷阱,仿佛知道无情行踪一般,当真用心良苦,无所不用其极,却终究功亏一篑。
“无情,你是中毒了,对吗。”肯定的语气毋庸置疑,本来应该是冲着他来的,如今却让无情承担了,他既痛且恨。
“无妨,这点毒还奈何不了我。”云隐月并非夸大也没有说谎,自小便在药罐子中长大,一般毒对她起不了作用。
这“美人睡”,如果直接由伤口而入,怕是难以抵挡,但是经由桃枝间接而入,那又另当别论。虽然对于她而言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也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但对于一般体质的人来说,中毒者,内力尽失三日,三日之后毙命,死时没有任何的征兆,而且容颜艳丽,与昏睡者无异,故称“美人睡”。
此毒可解,虽非奇毒,但是也非寻常可见,此毒配置解药的材料也可以寻到,但是,难就难在配置解药的时间,需要五日,且所需药材非千金不得。故而,容易延误救治时间。不过,在含烟那里,自然有各式各样贮备的解药,她不担心这毒,唯一担心的便是在她恢复气力之前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故意算计,那么此刻含烟和别夜应该受到牵制。此刻,她自己又这般模样,幸好身边还有一个风弄影,如若不然,怕是凶多吉少,她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如此想定,看着风弄影一脸担忧的神色,云隐月不得不吃力地强调了一句:“我应该比你更在乎这条命,我无情也不是无能之辈,只是有点累了,你送我回别院就行了。”
脚下生风,不敢多做停留,转瞬之间,已经落于别院。一样的亭台楼阁,水榭廊檐,云隐月的别院,每一处,都很相似。或者说,原本就是一模一样。
“亭中有榻。”云隐月有气无力地道,不用多想,风弄影将云隐月轻柔地置于锦榻上,盖上轻裘,坐于一旁,紧抿薄唇。此刻的风弄影,没有邪魅、没有放荡不羁、没有潇洒舒卷、没有风流倜傥,惟有安宁,感受着亭中的宁谧,却终究掩饰不去那深深愧疚。
只是,道歉显得无足轻重苍白无力令人可笑。
云隐月隐忍着不开口,风弄影担忧着同样未曾开口,亭中,陷入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