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水大叔家,近香无力地靠在路边一棵大桑树上。天色已晚,远近都在一片暮色中了,耳边都是妻子召唤丈夫,阿母召唤女儿,等着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第一次,近香觉得很孤寂。她报复了,发泄了,又能怎么样呢?桌子和板凳不会完整无缺地回到家里,阿母受到的伤害也不会消失,她闹了这一通,一切却都是徒劳。她没有更大的本事,不能让他们低头认错,道歉赔偿。更让她伤心失望的,是阿母的那句“你要是男孩儿就好了”。原来不管她多努力,她始终都不是一个男孩儿,替代不了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安抚不了没有儿子给他们带来的缺憾。
原来她是这么的没用。
“近香,你怎么在哭?你大娘他们怎么你了?啊?你快告诉阿母!”等水二婶听到打闹声追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近香靠在桑树上哭,以为她被打了,急得也快哭了。
近香只不说话。她没有办法跟阿母说,她哭是因为她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儿,要是她是个有本事的男儿,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们家。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说,真的没有办法说。
近香不说话,水二婶更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他们打你了?打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你别哭了,唉,真是急死我了!你等着,阿母找他们去!”
水二婶以为近香一定是被打得狠了,心一横就要去找他们去拼命,输人不输阵,她就不信他们还能把她给打死!近香听了这话,忙伸手拉住了水二婶,一边拿袖子把眼睛擦干了,做出一个狡黠的鬼脸,“阿母别去了,他们没有打到我,倒是水明镜狠狠挨了两棍子,还摔了一跤!他们家大门被我打坏了,香案也被我打烂了,嘿嘿!”
“那你哭什么?”
近香委屈地撅起嘴,“我们的桌子和板凳也被他们锯成好多块,搬不回来了。”
“你吓死我了!”水二婶拉起近香往家里走,一边埋怨道,“我还以为你被打了。你没事就好了,这事就算了吧!”
可是事情不是她说算了就可以算了的。晚上她们睡下后不久,就听到有人拿东西砸门,等操起棍棒开门去看,又没有人,一回去睡下,又开始砸得呯砰响,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大半夜才消停了。
近香有点害怕,就跑去跟水二婶一起睡。水二婶往里面挪了一点,笑道:“胆子还是这么小,怕什么?”
近香愤愤道:“肯定是水明镜!”
“是啊,肯定是那鬼头。”水二婶叹口气道,“你下午去闹,他就让我们睡不安生。这会儿终于消停了,我们也睡吧。”
“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中午就该回来了。”
“阿爹回来就好了。”
“嗯。睡吧。”
折腾了半夜,母女两个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以前,近香一直在想,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二天一早,水二婶和近香跟往常一样,吃了饭喂了猪就扛着镐头背着竹筐出门了。后山上那几块甘薯地全是黏土,得趁着天气好收回来,不然等下雨了就麻烦了。
母女两个挥汗如雨地忙了一上午,日头有些毒了,她们就收拾了东西回家,准备吃了午饭等太阳小点再出来。
背着甘薯吭哧吭哧地好不容易到了家,母女两个都傻眼了。
她们家的院门被劈得七零八落,跑进院子一看,堂屋的大门也被劈成了几块,堆落一地好像在嘲笑她们。
“水明镜!”近香把背上的竹筐放下来,几步冲进屋里拿起柴刀就要往外冲。
水二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了她,“你要干什么?”
“阿母你别拦着我!”近香使劲地想往外闯,“我要去砍回来!不然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我们会被欺负得更惨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了!”水二婶死不放手,一边伸手去抢她手上的刀。近香躲了几下,又怕伤着水二婶,只好把刀给她了,赌气地坐在草墩上。
水二婶把刀放在一边,把背上的竹筐卸了下来,十分严肃地对近香说道:“你可不准胡来!刀可没长眼睛,砍到人砍到自己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母!”近香站起来一跺脚,“那要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你看我听你的话,一直忍了这么多年,他们还不是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等你阿爹回来,大家商量看看要怎么办吧。”水二婶何尝不知道近香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她们母女两个,怎么跟那一家子斗啊?
“阿爹肯定说都是亲兄弟,忍一忍就算了!”近香负气地别过头,“阿爹从来都不管事的,不都是阿母说了算吗?”
水二婶叹气道:“你阿母又不是万能金刚,哪里什么都能做?你也不想想,他们家比我们多两个男人,不管是打是吵我们都占不了便宜。他们随便出个什么阴招,我们都防不胜防。我们还有几十年要相处,难道能天天都防着?”
近香听了这话,好像这辈子都要被他们欺负了似的,抑郁得不行,“所以呢?所以我们就要一直被他们欺负不准反抗?阿母,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越是怕他们,他们就越嚣张,没有用的!今天把门砍了,等明天回来,说不定床啊锅碗瓢盆啊都没有了!”
“你这孩子!”水二婶无奈道,“那你要阿母怎么办?谁叫我们家人少,他们家人多势众,你又没个舅舅姨娘的可以依靠,以后可怎么办哪!”
水二婶这样一说,近香就噤声了。她从来没走过外婆家,每次看别人从外婆家回家,炫耀这炫耀那的,她都很羡慕。她也曾问起过阿母,可是阿母一句话不说,只叹自己命苦,然后就开始哭,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在阿母面前提起外婆这样的字眼。
母女两个面对面坐着,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和零落破烂的大门,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近香先站起来,“阿母你休息一会儿,我做饭去了。”
水二婶点点头,开始收拾竹筐里的甘薯。过了一会儿,灶房里传出压抑的哭声。水二婶手上不停,眼泪啪嗒啪啦地掉在手中的甘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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