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香去找许平君的时候,许平君正端坐案前专心习字,她着意放轻脚步,并打了个手势示意门口的宫女不要出声,许平君竟没有发现她。许平君的字娟秀内敛,当然这些是近香不会看的,她只觉得平君的字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这几个月的潜心研习果然没有白费。
许平君写完最后一笔,终于看见了站在身旁的近香,冲她笑道:“近香姐姐什么时候进来的?”
近香笑道:“刚进来,看你写字这么认真,就没出声。”
许平君一笑,接着问道:“那近香姐姐觉得我的字怎么样,有进步了没有?”
近香笑道:“进步很大,回去拿你去年给我写的信对比一番,肯定大不相同。”
听了这话,许平君很高兴,小心翼翼地把刚写好的字交给宫女晾干。近香看她做完,然后才道:“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许平君整理广袖的手一顿,“你要走了?”
近香回道:“我好久不见我阿爹,想回家了。”
许平君方才还高兴不已的脸庞突然一阵落寞,轻声叹道:“我去年跟你说几个月,现在都大半年了,不过我真舍不得你走。”
近香看她失落的表情,忙笑道:“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你现在有皇上,还有小皇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不知道多羡慕呢。”
许平君忽然想起一事,对近香道:“你等等,昨天豫州有信来,是给你的。昨天忙了一整天,差点都忘了。”
豫州?张大哥?近香开心不已,竟然还有人惦念着她,于是站在原地,看着许平君从书柜里面取出一大捆竹简来。
近香惊道:“这么多?”
许平君笑道:“不多。张大哥写字,风流不羁,一个字要占好几个字的位置,所以这竹简看起来就厚重了些。”说着把竹简放在案头展开,招呼近香来看。
近香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犯了难。这些字龙飞凤舞的,她根本不认得啊,转头去看许平君,只见她也眉头深锁,拿那些字毫无办法。许平君埋怨道:“张大哥也真是的,写成这样怎么认啊?次卿只说他的字随性狂放,比别人占位置,却没说他的字我们完全不认得啊”
近香愁道:“怎么办?你确定这是给我的?”
许平君道:“是说给你的没错啊。看来只能等次卿忙完了帮忙念一念了。”
话音刚落,忽有一个宫人进来禀报:“启禀皇后,豫州有信来,是给水娘子的。”
许平君跟近香疑惑地对视一眼,让宫人把信呈上来。挥退宫人之后,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把竹简展开,这信的字迹端正清楚,笔画分明,她们倒是认得了。
看完信,许平君瞅着近香一个劲儿地乐,惹得近香直想锤她。
“张大哥真是有心,信送出去了还一直想着,想到你可能不认得竟然又重新写了一封。你看看,这字迹,这么工整,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呢”
近香辩驳道:“写信本来就应该想到收信的人能不能认得,不然写信干什么啊?”
许平君半眯着眼瞥她一眼,道:“你就不承认吧就算这是理所当然,那他为什么要给你写信?我跟他认识许多年了,他怎么不给我写信呢?还有你看,这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关心呢,我看张大哥对你很上心嘛”
近香脸一红,跺脚道:“你胡说什么”
许平君笑道:“我可是胡说?我就说你们应该在一起嘛。近香姐姐你也喜欢张大哥对吧?我去跟次卿说一声,让他给你们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张大哥好不好?”
近香佯怒道:“我可是走了”
此话一出,许平君脸上的笑立刻就没了,“你还是要走啊?”
近香道:“是啊。”
一时屋里沉默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许平君才道:“你是应该出宫去了,总不能在这宫里虚耗了大好年华。近香姐姐,我不是说笑,张大哥人真的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也很用心,你今年十八岁了,总不能在家一辈子。你跟了张大哥,我放心。”
近香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谢谢你,缘分是老天爷安排的,轮不到我来做主,顺其自然吧。平君,倒是你,我走了之后,你要小心。浣碧是个有所图的,其他的宫女,有几个是实实在在真心实意的你都知道,以后跟她们亲近些。你朝中无人,在后宫里更需要一心为你的人。”
许平君点点头,挥退守在门口的宫女,亲手把门关仔细了,又道:“近香姐姐,你回去之后,早点来长安。我已经找人帮你在长安城置了一处宅子,离皇宫很近,也很热闹繁华,我还请了最有名的文士给你题了第一梳娘的匾额,到时候你可以给你梳妆,也可以卖首饰,都随你,料想入账足够你跟大叔好好生活了。”说着从案头找出一块丝绢,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一起递送到近香手里,“这是宅子的地契。这块玉佩你拿着,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去找我爹,虽然他也没什么大的能耐,但是处理一些小事总是可以的。”
近香愣在当地,虽然当初随她进宫,确实有一部分也为了这第一梳娘的名号,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已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平君却记着,而且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许平君想了想,又拿出五十两黄金来,“我的进项你都知道,也没攒下什么,这五十两黄金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大半年来许平君过得怎么样,近香一清二楚。虽然温饱无虞,但也是能省则省,绝无额外的开销,帮她置了那处宅子,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接受这些金子?于是忙推还给许平君,“你在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这金子你留着,万一有个不时之需呢。”
许平君又把金子塞进了近香手里:“我是皇后了,怎么着也不缺这点”
近香道:“这宫里怎样我还不清楚吗?你留着吧,有了那处宅子,我跟阿爹一定能好好营生的。”说完又把金子推了回去。
金子最后还是落在了近香手里,近香把东西都收好,又陪着许平君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到刘病已过来,又是一番道别。
第二天天刚破晓,近香就去了许平君的寝宫,给她梳妆。这一次的发式,与以往又大不相同,所有乌发分股拧盘,交叠于顶,挽出祥云形状,用金钗固定,再把其余发式一一妆点。
许平君对着铜镜看了许久,回头问道:“这发式我从未见过,叫什么?”
近香看一眼窗外绚烂瑰丽的朝霞,低头对许平君笑道:“朝云近香髻。”
此话一出,许平君立刻红了眼眶,忽然转过身,扑在近香怀里哭了起来。
近香抱着她,也湿了眼眶。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她们早已跟姐妹一般。虽然平君盛宠,可是这里毕竟是皇宫,皇上的根基也还不牢固,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这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没来由的,近香心底升起一阵寒凉,生生地打了个冷噤。
两个人手拉着手,又相互交代了好一阵子,近香才终于一狠心,放开了许平君的手,走出了她的寝宫。许平君跟在她身后追出寝宫,看着她进了屋又拿着包袱出来,浣碧见状,忙把昨晚许平君吩咐好的包袱也递了过去,“这是皇后给你的,水娘子你手好。”
近香看着浣碧,欲言又止。浣碧知道她想说什么,殷殷保证道:“水娘子放心,浣碧会好好伺候皇后的。”
近香点点头,一回头许平君已经来到她身边,笑着对她说道:“马车就在外面,我送你。”
近香没有推辞,跟许平君拉着手往外面走去。
马车一动,许平君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怕被人看见说她没有皇后的体统,忙用手绢拭了。而马车里,近香也是一万个不舍得,抱着许平君送她的包袱,默默发呆。
时隔十个月,近香又回到了塘口乡。对赶马车的侍卫道了谢,近香下了马车,抱着包袱往家里走去。阿爹不识字,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家就是阳成家,所以这么久她也没给他捎个信,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院门没有锁,近香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水二叔正在劈柴。大半年不见,他好像又老了些。
水二叔听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高兴得连砍刀几乎都拿不稳了,“近香,女儿,你回来了”
近香看着水二叔激动的模样,心里酸酸的,暖暖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软软地笑道:“阿爹,是我回来了。”
水二叔兴奋不已,领着近香进屋。近香把包袱放下,拿出她在长安给水二叔买的衣鞋递到他手上,“阿爹你快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水二叔看看料子上好剪裁精细的衣服,又看看做工细致的鞋,都要甜到心里去了,一个劲儿地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我先去给你做饭,等会儿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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