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云,丝丝缕缕,浅浅淡淡的白,像即将成型的棉花糖,又像刚刚吐出的细滑莹亮的蚕丝儿。
花坛里,洒水器感应到外界气温和湿度,自动伸出长长的喷嘴浇水。细细密密的水珠喷泉也似的漫天飞舞,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跳跃着,彷佛误入凡间的精灵。葱葱郁郁的茉莉花丛,腰肢笔挺地捧着水珠轻轻抖动,狮子头似地草地上遍布晶莹剔透的水雾。
余果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清秋景致怔怔出神。莫名想起前世网络盛行的一句话,在末世黑潮刚刚降临的时候,被一个同行逃难的同伴用一种飘渺而沧桑的语气说出来——
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高中的课堂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阳光照在你脸上,眼睛眯成一团,你告诉同桌,你做了个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让你好好听课……
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庆幸。
讲台上,正激情四溢口沫横飞的黑面军曹一个眼刀砸过来,指名道姓:“余果!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许诺讶然——各科老师应该早就对天然呆余果同学时不时发呆走神的天性习以为常乃至深深绝望了吧?
幸灾乐祸地瞅余果一眼:叫你走神!叫你不听讲!叫你落井下石!报应来了吧!小样儿!
余果挑挑眉,淡笑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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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面军曹其人,倔萝卜一枚,牛脾气满身,似乎从来不知笑为何物,看起来严肃认真一板一眼,实际古道热肠婆婆妈,是所有异能课老师里最刀子嘴豆腐心的一个。
他身高超过190,发如钢针,面如岩石,肤如黑炭,虎背熊腰,绝对铁铮铮一男子汉。
但、是——却有一个见光死的名字:曹——军——军!
听说就因为这个与他外表极不相符的奶娃名字,黑面军曹从小不受女生待见,到现在三十来岁都还没有娶上媳妇,稍微挨近女人一点就脸红——当然,皮肤太黑也看不出来。
班里学生无比同情这位老光棍儿的遭遇,背后偷偷给他起了个形象生动的外号,黑面军曹。
一开始还是挺有分寸顶多在背后喊,后来有次不小心漏嘴给黑面军曹本人听见了,骇得那学生屁滚尿流差点剖腹谢罪,结果人军曹大人看那学生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一言不发踱出教室,头也没给他回一个。
从此以后,这个外号被当做军曹默认的名讳,纷纷扬扬传开来,连其他老师都跟着叫他军曹了……
前世末日黑潮之后,军曹还就真的去参军了,还是将领级别。只是帝国建立之后的结局怎么样,余果并不清楚。
不过,现在他为什么叫自己去办公室,她倒是可以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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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余果走到教室办公室门口,偏头探了半个脑袋进去。
办公室里,几个中青年女教师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家长里短,话题带到黑面军曹的终身大事上,立马引起共鸣反响声成片——可怜的军曹,明明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偏偏被分到了女教师最多的一个办公室。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里面正有一千五百只鸭子吱吱嘎嘎粉墨登场。
余果偷乐了好一会儿,整整表情,施施然踱进屋,大慈大悲救黑面军曹于无边苦海:“老师好!”
军曹如获大赦,借口学生找,赶忙带了余果落荒而逃。
来到教室外面走廊的尽头,黑面军曹收拾起困窘,轻咳一声,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脸孔:“余果,我上周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军曹缺一个助手,上周找余果谈话了,除开期中和期末实践考试,以后的实践课小考她就不用参加了。完成理论试题就帮他做实践考试的助手,平时课余帮他整理实践课教案,薪资按勤工助学算。
前世,被庞大的读书开支逼得穷困潦倒嗜钱如命的余果,同时兼职了异能实践课、生物课老师的助手,忙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又因为长期饮食睡眠不规律,差点真的过劳死。
余果正要摇头拒绝,想想,军曹大人也是出于好意,而且能给未来军队的将领级人物做助手,利大于弊,于是笑道:“课余没有办法,但是考试的时候,老师如果忙不过来的话,我可以帮帮忙。”
军曹劝了几句,见余果油盐不进,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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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4班教室去食堂的必经之路是一条阴郁的长廊,因为处于回形教学楼尖角底端的缘故,采光并不好,常年深陷阳光下的阴影里。
余果曾在这片阴影里摔倒,差点没再站起来。而今,她站在时间的起始线,站在前世的自己被毁掉的地方,看着长廊对面两个眼熟的身影——彷佛命运在开一个诺大的玩笑。
那是初5年级1班品学兼优温文儒雅的级草兼学生会副主席杨慕,和他貌美如花温柔如水的女友,艺术社社长精神控制系系花梁小柔。
两人并肩而行,谈笑晏晏,相貌气质皆是一等一的优异,路过者无不侧目,回头率百分之两百。
记忆在最痛心切骨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模糊,余果记起那些影响自己半生命运的事件,却至今都不知道那些事件背后无数的“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做下了最坏的事之后还不放过我?
末世的降临让她抛却前尘,重生归来却让她仇恨复苏。
为什么处心积虑接近我,为什么要故作痴情爱上我,为什么要不择手段毁掉我……
杨慕,现在的你,可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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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诺哈欠连天地从后面赶上来,发现余果目光所及的地方,皱了皱眉,端着下巴作百思不得其解状:“喂,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长相没LV帅,能力没伍若严霜强,性格没本大爷好,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而已,莫非你还想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灰姑娘梦?”许诺一巴掌拍到余果肩上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LV是菩提岛现今最火的男子偶像乐团,团里两个男星身材相貌皆为妖孽级别,祸害少女无数;至于他自己——伍若严霜,呃,对外好歹也是菩提岛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一枚。
余果挑挑眉,转头笑眯眯回敬道:“俊男美女的组合,谁不爱看?换了是你,倒给我钱我都还得考虑考虑——看多了怕伤眼睛!”又故意拿余光扫过杨慕的脸,捧脸做痴迷状——小样儿,恶心不死你!
只是看见杨慕那副道貌岸然的恶心摸样,眼中仍不可自已地掠过一抹冰冷。
阿乔自始自终微笑着旁观二人贫嘴嬉闹,恰好将这抹冰冷接了个正着,忍不住偏头望了望走廊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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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杨慕的相貌虽然及不上LV那种妖孽,但是整体来看温文儒雅,充满了书卷气,白皙的肤色,狭长的凤眼,略显瘦消的身材,嘴角惯常噙着一抹温和暖煦的微笑,像极了偶像剧里温柔体贴的男主角。
余果和他都是生物课艾菲老师的助手,虽然年级不同,但是常常被老师支使着一起合作做实验,倒也算得上熟悉。
杨慕在对面走廊也看见了余果三人,朝她点头笑了笑。
梁小柔随着杨慕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娃娃脸的小女生正扬着一本笔记本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说话,旁边一个安安静静气质宁洁的白衣少女与自己的目光交错半空恰好对撞到一处,顿时眉头一皱——有敌情?
“那个白衣裳的女孩子好眼熟。”她试探着笑问道。
杨慕瞥了一眼阿乔,漫不经心道:“不认识,好像是余果的同学吧!”
“余果?”梁小柔吃了一惊。
杨慕指了指余果,笑道:“喏,蓝恤那个。艾老师的新助手,挺好玩一小姑娘。”
梁小柔飞快地转头细细打量起余果来。
余果长了一张小小的椭圆的脸蛋,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及腰长发发质黑亮,但是自然卷,非常蓬松,耳畔还乱七八糟飞扬着几缕参差不齐的顽固短发,叫人很有一把将它们捋上去的冲动。笑起来眉眼弯弯,小虎牙露在外面,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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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家世显赫,自身也是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难免染上世家公子的坏习惯——花心。
据非官方不完全统计,杨慕同学自从转学到角木区初级异能学院以来,已经换过二十来个女友,每一个交往周期都不超过三个月——只有精神控制系系花梁小柔是个例外,无论杨慕怎样花心怎样脚踏只船,她始终是他的常备女友,两人的交往时间长达一年,至今仍处于蜜里调油的阶段。
又据非官方不完全统计,杨慕同学交往的女友类型大多属于柔弱温婉的小女人型。梁小柔清楚余果不是杨慕喜欢的类型,因此之前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不以为意。如今再次细看,心里顿时有些估摸不定,莲花看厌了又喜欢上茉莉花了?
“哦?怎么个好玩法?”她捋着卷发发梢,故作吃醋地嗔道。
杨慕竟然没注意到女友的语气,不假思索道:“听说她嗜钱如命,目中无人,但是我平时和她一起合作的时候倒觉得她挺努力也挺有礼貌的,不像是会被人排斥的类型。平时看起来懒洋洋不紧不慢的,但是一到重要场合就变得认真仔细效率超高,像是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和她一起做实验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一件事,我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想用什么工具她都能飞快地猜到并且提前将准备做好,默契十足。而且她的眼睛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成年人有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睛,像初生婴儿似地。”
如果上一刻梁小柔还只是觉得对方是个微不足道的新鲜点心,仅仅被自己花花贵公子的男友当做偶尔的生活调剂品,那么现在,听过杨慕一番毫不掩饰的称赞之后,她再不产生危机感就真是傻子了。
“余果啊……”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睛里掠过一抹冰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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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来抨击妄想麻雀变凤凰的天真女孩们:
你生来就不是豪门,没有王子公主的命就别学只有王子公主才能得的病,人家有时间有金钱去仰望天空、去抑郁彷徨,你没有,你必须奋斗,你生来就背负着家庭、生活的重担。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埋怨、牢骚上,没有人对不起你,别和泡沫剧里男女主角比,人家天生漂亮机遇超凡,你只有内心强大坦然面对才能壮大。
然而现实生活中,总有千千万万不甘平凡不甘黯淡的灰姑娘们,前仆后继冲向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梁小柔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从饥寒交迫的贫民区到缺衣少食的孤儿院,再到后来争取进入一批小康家庭的收养名单……其间,她抛却纯贞,抛却善良,抛却一切有可能阻挡她向着高处攀爬的天真的幻想。
外人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外表,却从不知她为此而付出的比别人多出百倍千倍的血汗与泪水。
她被地痞流氓肆意欺凌过,她向猥琐的孤儿院领导讨乖卖巧过,她在酒吧夜店最黑暗的角落里悲鸣饮泣过……
艺术社社长、精神控制系系花、天之骄子杨慕的亲密女友……这一连串漂亮名头的背后,是咬牙和血吞的阴暗与残酷。
这世上,没有谁能够表里如一人前人后一个样。
她不是出身豪门,她没得王子公主的病,她从不仰望天空抑郁彷徨,她奋斗,她不择手段,她一往无前——所有道路,都将铲平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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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很想写个番外叫“这个女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