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秀兰便动手收拾行李。箱子放在走廊里,把衣服一件一件装进去,其实也没有多少,一箱子就装下了,——因为德仁、红梅、逢玉的衣服已经拿走了。剩余的棉衣、布匹捆了几个包袱。
秀兰说:仁仁哥,人常说要端好饭碗,可见饭碗是不能丢的,我用麦子换的几十个景德镇瓷碗、瓷碟子一定要全部带上。
德仁说声“是是”,便找了一个木箱子,把景德镇瓷碗、瓷碟子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秀兰说:用旧衣服塞紧缝隙,小心汽车摇晃,把瓷器碰破了。
德仁说声“是是”,就用旧衣服、旧棉絮塞紧瓷器缝隙,箱子盖上盖子,捆上绳子。德仁又把剩下的十几斤菜油装在自强找来的一个带盖的铁桶里,秀兰说:仁仁哥,记着把油缸带上,铁桶是不能长期存放菜油的,到了西安就把菜油倒进油缸里。
德仁说声“是是”,马上就把油缸搬来,和油桶放在一起,免得搬家时忘记。秀兰看德仁言听计从,“是是”连声,噗嗤一声笑了,继续指示着:仁仁哥,织布机是我们的传家宝,你又说了那么多的好处,那就包装起来,无论如何都得把它带到西安去。
德仁说声“是是”,就用一片大塑料布把织布机蒙起来,把塑料布的四角绑在织布机的四个腿上。秀兰看德仁真的这样听话,一时也被他蒙住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正在这时,水莲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指着包装了的织布机:秀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哪?就这架破织布机,你还要拉到西安去吗?
秀兰珍贵的传家宝,哪容许别人随意贬低,就没好声气的:水莲嫂子,既然这是破织布机,你家里有的是好织布机,还要破的干什么?
水莲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陪着笑脸:秀兰,好妹妹,我说错了。你家是好织布机,我家是破织布机,行不行?我就看上你家的织布机,织布利索,织出的布质量好,我出钱买行不行?
秀兰说:好大的口气,你出钱买,你能出多少钱?这织布机是传家宝,你买得起吗?
水莲疑惑的:你开个价吗?
秀兰笑笑:水莲嫂子,你是熟人,少出点,100元。
水莲立即变了脸色:秀兰,你是卖骡子还是卖马呢?玉米要糶麦子的价哪。德仁当了大干部,挣了大钱,你说话就牛起来了。这真是,越是有钱,越是嗇皮,越是嗇皮,越是有钱。我给你说,我不要了,这织布机就是白送给我,我还不要呢!
水莲说着转身就走,就像圆规在原地画了一个圆形。鲁迅《故乡》里豆腐西施的形象立即闪现在他的眼前,其实这个水莲还是挺漂亮的一个女人,粉嫩脸庞,苗条身材,细腰圆臀,胸部挺起,一走三摆,风韵迷人。德仁望着水莲的背影,看得迷了,正想张口叫住她时,秀兰摆摆手:怎么,你被她的风骚迷住了?别叫她,她才不会放手呢,她早就看上这织布机了。可是,仁仁哥,你把织布机包装起来,难道真的要往西安运吗?要是运去了,有地方置放吗?农业社散伙了,谁给你分棉花?没有棉花,拿什么纺线呢?再说要纺线,纺车也要带上嘛。
德仁忍不住笑了:嘻嘻,你不是叫我包装吗?你不是要把织布机运走吗?我是一心要讨妹妹欢心,谁还考虑得那么多呢?既然没法运走,那就让给水莲嫂子好了,为啥还要100元呢?水莲嫂子是个热心肠,经常帮咱干这干那的……
秀兰一脸的不高兴:说你被这个迷住了,你真的向着她说话呢。
正在这时,水莲摇摇摆摆地进来了,秀兰故意板着脸孔:水莲嫂子,织布机白送给你都不要,还跑来干啥呀?
水莲的粉脸笑成了一朵花:秀兰,我来提个醒,这两天你忙忙乱乱的,把一件大事给忘记了。
秀兰想了又想:啥事呀?我真的记不起了。
水莲提醒她:秀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别人家里放着?
秀兰猛然记起:哦,哦,我把十斤猪肉吊在三妈家的水井里呢。
水莲说:水井里面凉爽,多放几天也不会变味,可听说你们明天就要搬家,难道这肉不要了?
秀兰说:多谢嫂子提醒,我这就去取回来,全部烧熟了,把水炼干,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
秀兰、德仁一块去把猪肉取了回来,果然猪肉的颜色、气味仍然保持着新鲜的状态。水莲望着这大块猪肉,嘴巴张了几张,却没说什么。秀兰知道水莲烧肉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有心请她帮忙,可是刚才因为织布机的事情说话不大好听,现在也不好意思张口了。秀兰望望德仁,用嘴努努水莲,再指指猪肉,德仁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了。德仁正要说话,自强急匆匆跑了进来:哎呀,德仁哥,秀兰姐,菜都做好了,你们怎么还在家里呆着,叫上五叔、孩子,全家一齐出动。哎,水莲嫂子,一块走,吃饭去。
水莲说:我不去,我凭啥吃你家的宴席?我是德仁叫来帮忙——
德仁接过话茬:烧肉嘛,水莲嫂子这手艺村里谁也赶不上。
秀兰笑笑:水莲嫂子,今天这猪肉可是尽饱吃咧。
水莲说:你们走吧,我一边烧肉,一边替你们看门,不知道相信不相信我?
秀兰说:有啥不相信的呢?穷家穷舍的,里里外外的全部家当也不值几个钱……
自强催着德仁、秀兰带着红玉、怀玉走了,秀兰爹腿脚不方便,没有去。自强说:五叔,我给你端来吃吧。
人走房空,水莲稳下神来,一刀一刀慢慢地切肉,突然听见头门吱扭一声响动,有脚步声传了进来,水莲扭头一看,原来是德仁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水莲的脸蛋火烫,绯红一片,难道德仁不忘旧情,在搬家前夕,还想和她重温旧梦?只见德仁张了张口:水莲嫂子,秀兰说这些猪肉,臊子切一半,肉片切一半,还能省点时间。我再抱点木柴过来,烧火方便些。
水莲闭起眼睛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德仁的亲热动作,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过去……直到水莲听不见一点声音了,她睁开眼睛,灶火前放着一堆劈好的木柴,走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头门已经闭严,哪里还有德仁的影子?水莲定定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自个儿却嘻嘻地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水莲啊,你怎么恋上了德仁?当年德仁和玉娥亲吻被你看见,人家为了封你的口才和你……何况这个馊主意还是自己提出来的……水莲就这么惴惴不安地切着猪肉,许久,她的心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也许是过于专心,也许是心神浮动,头门的响动,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都没有听见,直到自强端着托盘站在面前,喊了几声水莲嫂子,她才蓦然惊醒,窘得满面绯红。自强笑着:水莲嫂子,你在想啥哩?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你辛苦了,我给你送饭来了。德仁哥再三叮嘱,给你的饭菜和五叔的是一样的,一大碗米饭,一碟肉菜。
自强给水莲放下饭菜,进里屋送了饭菜,径自走了,水莲的脸蛋还有点发烫……
在自强家里却是一番热闹景象:自强和玉娥轮流给德仁、秀兰敬酒,结果是秀兰没有喝多少,玉娥倒喝了不少。原来秀兰用的是激将法:玉娥,你要敬酒就不能虚情假意,你要带头喝一满杯,才能证明你是诚心诚意的。
玉娥笑笑:秀兰姐,我们摆了宴席,买了西凤酒,难道能是虚情假意,就冲你这说话不在理,应该先罚你一杯。德仁哥,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在这样的场合德仁哪敢偏向玉娥,只能帮着秀兰了:玉娥,你干姐说的也有道理,为了表示主人的诚心诚意,你就先抿上一口。
秀兰瞪了德仁一眼:我就知道你会偏向玉娥,抿上一口,那是多少啊?把嘴唇沾湿了也叫抿。既然你心疼玉娥,你就替她喝了这第一杯吧。
玉娥一看把德仁搅和进去了,就端起酒杯干脆利落地喝了满满的一杯。秀兰夹起一片肉给玉娥塞进嘴里:呵呵,干妹子的好酒量。
接着便进入正常的敬酒。玉娥爹做好一碗木须肉丝汤端上来,挤坐在自强爹的旁边,俩人吃喝谈笑,十分投机。德仁趁机向玉娥爹敬酒:大叔,辛苦你了。
玉娥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哥,你给玉娥说合了一门好亲事,我就永远记着你的好处。
秀兰笑着:还是大叔生养了个好闺女。
玉娥爹端了一碟花生米,提了一瓶西凤酒,拉起自强爹:咱哥儿们到你屋里谝谝,让孩子们自个乐去。
两位老人去了里屋,逢春、怀玉、红玉吃饱饭,到院里玩耍去了,剩下他们四个一时之间倒沉默起来……是啊,十几年的友情、亲情把两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再加上玉娥和德仁特殊的感情纠葛,使得他们在分别的时候不免激动伤感,难分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