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四月是特别的季节。
对于整个蜀山派来说,因为四月三十是蜀山派祖师爷的寿诞,准备天寿日的庆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虽然平日里的蜀山安静清幽,少有外人,但到了这时候,便知道了为什么会叫蜀山派为天下第一门派。原来蜀山开派百年以来,无数弟子或荣显于庙堂或闻达于江湖,时至今日,各国的社稷重臣往往曾修习于蜀山,而江湖上很多名门大派的武功渊源也出自蜀山。故此,天寿日这天,上山拜祭的宾客众多,而宴席中的狮戏便是酬宾娱客的重头戏。
唐谧听明白了以后,拖着沉的脑袋想:原来一不留神,咱也进了这个世界的哈佛了。然后忽然想到什么,问:“桓澜,当初一现这凌波微步的时候,你就已经谋划着狮戏上用了吧?”
桓澜点了点头,说:“不过,正好你们也在,而且确实有些天分,否则光我一个人学了也是没用。”
“可惜,你的对手也在,如今你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白芷薇说。
“要不,我帮你一把,给慕容斐拉拉后腿,如何?”唐谧开玩笑说。
“不用,棋逢对手才是人生乐事。”桓澜很严肃地回答,根本没听出来那不过是一句玩笑。
唐谧觉得无趣,便转了话题:“昨夜二更以后我看见一个灰衣人进入了正殿,没看清面孔,但今日殿监大人面色疲惫,却又不知为何。”
“你的意思是,又要怀疑殿监大人了么?”张尉问,他虽然敬畏殿监穆显,却从心里并不希望穆显会和什么不好的事情有关。
“嗯,暂时是这样。当然,昨晚那人就算是殿监,也不能说那日幻海里的灰衣人也是他。只是,若是殿监大人的话,那么晚了去正殿干什么呢?还有,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唐谧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大眼睛闪了闪,“正殿的石台下有一个地道。”
桓澜听了,忍不住笑道:“我以为是什么秘密,那个我也知道啊,那是通向御剑堂地宫唯一的入口,将来你们便在里面的剑室进行第二殿大试。”
唐谧一听,觉得颇没面子,问道:“那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么?”
“自然不是,只有殿监和掌门各有一把钥匙。”
唐谧听到这里一愣,心里打了个突,手不由按在了胸口下方,透过衣物可以摸到那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蜀山御剑堂地宫的第三把钥匙。
“唐谧,什么呆呢?”张尉把手伸到她眼前摇了摇。
唐谧回过神,一时心思难定,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这几个小孩子说,正巧抬眼对上桓澜清冷的面孔,便搪塞说:“我在想,桓澜,你怎么没邀请我当狮尾呢?”话落,她笑眯眯地看着桓澜,等待着他尴尬的表情。
果然,桓澜窘迫地说:“因,因为你武功比白芷薇差。”
说完,他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直到远离了那几个人,才舒了口气。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初遇这两个小姑娘时,他便觉得她们有些让人头疼,特别是唐谧,他总觉得有些害怕她,为什么呢,自己会害怕一个小姑娘?
对于御剑堂的剑童们来说,四月的特殊之处在于,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会转红了。此间风俗,红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间表达心意之物,而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蜀山剑童们中有了这样一个迷信,若是把这年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送给心怡之人,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本来每年大家这时候没事都会越过青石阶,到林子里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这时候,本来殿监大人都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的,可是,都怪你们,今年是绝对监禁擅自走出结界了。”南宫香噘嘴埋怨着。
“怎么怪到我们头上来了?”白芷薇有些不满,把手中的药杵捣得当当响。
“现在谁不知道你们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监捉回来的事啊。”南宫香说。
唐谧本来想问这是谁说的,转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嬷嬷拎着耳朵穿过御剑堂的时候就尽人皆知了吧,便笑着说:“小香,不会是你想采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吧?”
南宫香脸一红,说:“才不是,我才不信那一套。”
“真的么,我还想如果是的话,我就帮你采去呢,我不怕受罚。”唐谧继续逗她。
“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欢的是咱们御剑堂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没用。”南宫香低着头小声说,手中的药杵画着惆怅的小圆圈。
唐谧自然知道南宫香这一定是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许偶然碰巧我唐谧看到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一定送给你。
“唐谧,药磨得不够碎。”殿判莫七伤的声音横插进来。
唐谧赶紧低头做出使劲儿捣药的姿态,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莫七伤,见那老头的眉眼还算和气,才放下了心。她们统共只有一年的草药课,她一直有意给这个神医老头留下好印象,想着以后万一中个奇毒什么的也好有人医治。只是,莫七伤这个神医是不是很难求,她并不知道,神医难求这个观念,完全是她通过对无数本小说的研读竖立起来的。
下了药草课,莫七伤叫住她说:“唐谧,宗主叫你去见见他。”
唐谧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来无忧峰上草药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今天顾青城想起来见自己了呢?当下让白芷薇和张尉等一下,便往术宗宗主居住的长明阁走去。
长明阁是无忧峰上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像无忧峰上的其他所有建筑一样,精巧繁复,机关重重。因此,莫七伤在剑童们第一天来上课时就警告过所有人不可乱走,也不能偏离大路,而唐谧却知道通往顾青城所在庭院的小路。
她推开青竹门,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那身影修长挺拔,正是蜀山的传奇人物,术宗宗主顾青城。
关于顾青城的事,唐谧多是从白芷薇和张尉那里听到的,据说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岁,两年以前接任术宗宗主之位,成为蜀山百多年来最年轻的宗主。
顾青城转过身,对唐谧点了点头,温和地微笑。虽然唐谧明知道会看见一个萧萧如月下苍松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为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心折,大抵活着便成为传奇的人物都会如此让人心生仰慕吧。
“唐谧,在御剑堂过得如何?”顾青城亲切地问。
“很好啊,学到很多东西,吃得也好,还交到了朋友。”唐谧笑着答道,明知道对方身份尊贵,她却很自然地没用平日对殿监和殿判门说话时那种口气。
顾青城似乎也喜欢她这样亲近随意的态度,又问:“身上的伤口没再疼过了吧?过去的事可想起了些?”
“没有疼过,已经全好了。只是,过去的事还是一点也不知道。”唐谧想起这事心中有一点难过,口气里也不自觉带上些撒娇的意味。
“没关系,时间长了总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只要你好好在蜀山修习,将来一样前途无量。”顾青城安慰她说,当真是和蔼可亲得如兄如父。
这时候,唐谧忽然瞟见顾青城身后的草丛中有一株半尺来高的小草,样子犹如没有叶片的细小竹子,通身红得耀眼,便指着它问:“宗主,那是什么草?”
顾青城看了一眼,说:“那就是彤管草啊,唐谧,你不知道么?”
唐谧高兴地雀跃起来,说:“太好了,这是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给我么?”
顾青看着这个面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饶有兴趣地问:“可以,你不是想送给什么人吧?”
“不是,不是,我觉得第一个看到特别有运气,别人找都找不到,我随便一眼就看见了,我想把它拿回去夹在书里晾干了做幸运草戴在身边。”唐谧怕说是要送人便要不来了,故意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
顾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回手,把那株彤管草折下来,递到她手里。然后他又问了唐谧几句近况便叫她赶快下山了。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往山下走去,她有些显摆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摇来摇去,说:“可惜,要是不送给小香的话,应该拿到御剑堂卖去。”
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拦在了三人面前,问道:“小姑娘,你这彤管草多少钱卖?”
三个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这个人怎么可能毫无生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完全无从查觉?
张尉一看那人并非蜀山门人打扮,立时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女孩子前面,正色道:“对不起,我们是说着玩儿的,不卖。”
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张尉身后打量来人,只见他相貌虽年轻却有一头银白的华,五官虽俊美却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却隐隐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及其昂贵的材质。
那人手中持一柄纸扇,见两个小姑娘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哗地一声把扇子打开,雪白扇面上斗大一个遒劲有力的“色”字便跃入她俩人眼中。
唐谧和白芷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个“色”字,紧张地想:“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了么?
那人见了两个小姑娘紧张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另一个斗大的字来,却是同样浓墨重彩的一个“月”字。
两人觉受了戏弄,气得脸色通红,唐谧瞪着他说:“没听见说不卖了么,你是什么人,跑到我们蜀山来撒野。”
那人收了笑,说:“萧无极这个温吞水教出来的徒弟却都是暴脾气,真是有意思。”
萧无极是蜀山派掌门的名讳,张尉听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对掌门无理,直呼名讳。”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样,天下可有师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么?”
于是,三个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盯着面前这个张狂的银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