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虽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从此万历皇帝不再踏进景阳宫,反而是从去年十二月皇帝夺权开始,到如今万历十一年十月这十个多月间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景阳宫几次,但他并没有丝毫欣喜。因为他那个年轻的父皇,每次到景阳宫来,基本上都是在王恭妃的面前一脸笑容的说道:“这个月朕又罢免了谁谁谁……”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皇帝在跟他的爱妃闲话交谈。
了解内情的朱常洛显然不这样认为,他知道这是万历皇帝想通过王恭妃之口,向已经很少踏出慈宁宫的慈圣皇太后转述。前世在单位中憋屈了很多年的朱常洛能够理解万历皇帝的做法,这大概是被压抑了太久的缘故,也可以理解成一个被压制了很多年的小孩在向他的母亲炫耀自己的功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令朱常洛感到沮丧甚至绝望的是,自从他能够开口说话后,每次朱翊钧来景阳宫,他总会满脸渴望的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皇帝,学着稚嫩的口气说:“爹爹抱抱。”以期能得到认可。但是每次万历皇帝总会皱着眉头看他一眼,然后就会示意宫女赶紧把他抱走!
每次看到这一幕的王恭妃总会泪流满面,跪下来拼命的向皇帝磕头,期望万历能够满足儿子的小小心愿,但换来的却是皇帝紧皱的眉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每当此时,王恭妃总会瘫倒在地,抽噎至深夜。
数次之后,朱常洛便不再强求,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的,何况王恭妃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如今已经对这个母亲有了认同感,既然强求不得,那么便不能再令母亲伤心。更何况,他还记得,历史中王恭妃便是因为经常流泪而哭坏了眼睛,他不想历史重演,这是个可怜的女人。
“既然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得到皇帝的认同,那么,作为皇长子,我便努力争取早日坐上那个可以俯瞰众生的位置,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为了子孙、更为了泱泱大明!”朱常洛在心底发狠:“那么首要目标,便是早日拿到太子之位!这也许会是个艰苦而漫长的过程,但事无绝对,只要有了明确的目的,想方设法努力奋斗便是!”
………………
“殿下,娘娘找你呢!”
景阳宫的侍从太监邹义来到朱常洛身后,轻声唤道。
每次见到这个才刚满五岁的大皇子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发呆,邹义都会不由得产生荒唐的想法,好似这里站着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智者,而不是一个还不懂事的稚童。
朱常洛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这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随侍太监,脸上布满笑容:“知道了,母妃是在暖阁吗?”
邹义笑着点了点头,蹲下来帮朱常洛整理了一下被风吹起的衣角,接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蜜饯,眨了下眼睛,开口道:“这可是殿下最爱吃的珍珠梅。”
朱常洛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原以为不受万历皇帝待见也就罢了,其他的吃喝用度应该会按照嫔妃和皇子的待遇吧?但是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告诉朱常洛,他想的太天真了!
景阳宫犹如冷宫,这一点从宫女和太监的数量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暂且不说受万历宠爱的郑贵妃的启祥宫那动辄可调动上百宫女太监的规模,就连其他不太受宠的嫔妃宫中也有二三十个伺候的太监宫女,但偌大的景阳宫中却仅仅只有六个下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让朱常洛无比气愤的是,三个太监中,有两个超过五十岁的老太监,一个整天咳嗽,一个弯腰驼背,不要说照顾人了,不被人照顾就算是不错了。只有二十来岁的邹义还算正常,朱常洛估计他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发配来这的;三个宫女倒是不错,各个年轻漂亮、貌美如花,不过朱常洛却有些恶趣味的猜想,大概是什么人怕这三个宫女被皇帝看上,才调配到万历皇帝如今基本上不会踏足的景阳宫来的吧。
至于吃喝,朱常洛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无奈。如果御膳房中负责景阳宫伙食的御厨站在他面前的话,朱常洛会毫不犹豫的掐着对方的脖子,先吐他一脸唾沫星子,然后泪流满面的责问:“是哪个不要脸、不长眼的混蛋竟然让你成为了御厨?!你狗日的能分清油盐酱醋吗?”
主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的副食了。朱常洛长这么大,能吃到的正常零食简直是屈指可数,送到景阳宫来到,要么是已经发霉坏掉的,要么是难吃的让人无法下咽的!
朱常洛根本都不用费力猜想,肯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安排的!他的怀疑对象有两个,王皇后和郑贵妃!
直到今天,朱常洛仍然没有搞清楚,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他明明记得,史书中白纸黑字的写着,王皇后性情温和,但不受明神宗喜爱,为了显示自己的嫡母气度,她多方面调护、关怀皇长子,使得朱常洛多次幸免于难。
可是,为什么他朱常洛每次跟着自己的母妃去给王皇后请安,那女人总是爱答不理或者冷嘲热讽呢?为什么总是对他朱常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呢?难道就因为她自己没有生出儿子嫉妒王恭妃?
朱常洛有理由相信,景阳宫中发生的一切,背后的主使,肯定离不开那两个女人!王皇后是整个**之主,做这些手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那个正受宠的郑贵妃,肯定巴不得他这个皇长子早日归西,以便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腾出位置。顺妃生的皇次子朱常溆,在去年不是无缘无故的早夭了吗?保不准是什么人动的手脚。
都说皇宫是天下最无情、最残酷的地方,朱常洛现在总算是相信了,哪怕你贵为皇子皇妃,不得宠的话,在宫中也照样举步维艰。
看着邹义手中的蜜饯,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但朱常洛的心还是被触动了一下,景阳宫中很少有过这“奢侈”的东西,很明显这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如果朱常洛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小太监每个月总会给他带来一点好吃的零食,虽然只是一点点!
朱常洛很清楚,邹义如果是被人发配到景阳宫来的,那么他在外面肯定没有大太监做靠山,要想得到这一小块蜜饯或者其他的吃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别的太监手中买来。太监的补贴本来就不高,更何况是邹义这个遭受排挤的小太监,他每月的例奉最多也就够买这一小块蜜饯吧!
接过邹义递过来的蜜饯,朱常洛撕下一小块,笑着把这一小块又递给邹义,用还显稚嫩的声音说道:“这是本皇子赏给你的!将来有一天,本皇子会用自己的东西赏你!”
正微笑着看着朱常洛的邹义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接着,二十来岁的人忽然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一丝毫不起眼的蜜饯,仿佛双手捧着的是无价之宝,慢慢放进嘴里,流泪的脸上却满是笑容的叩首道:“谢殿下恩典!奴婢…这是奴婢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谢殿下……呜!”
朱常洛对于邹义的反应非常满意,虽然他刚才的小手段有借花献佛之嫌,但对于这些打小便净身入宫饱受欺压的小太监来说,主子赞赏几句便会心花怒放,更何况朱常洛还划下了那么一大块“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