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三十六日
积云洞,云集雾绕,空气稀薄。
在那洞前倒吊着的人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日了。
白虎卧在积云洞前,有时候会慢慢走到倒吊的人面前,似在说着什么,但并没有什么解救的举动。
谈笑熬过了三日才发觉这个数罪并罚的法子并不像表面听起来那么寻常。
人的精、气、血是有固定的流向和运行脉络的,修士修道就是理顺这个脉络,以精养气,以气炼神,最终达到精、气、神的自然融合,相得益彰。这个过程不但包括体内的周天循环,也包括体外的周天循环。所以一个人在修行的时候,自身条件很重要,外部环境也很重要。
积云洞这个地方,并不是谁在这里修炼都合适的。整个天华山,也只有姬云华能够在这里修行而已。
清和清润之辈到这里时间稍稍待长了都会觉得胸闷气短,气行阻滞,更何况是谈笑。她觉得自己原来在这里安全待过一段时间,就觉得倒吊三十六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却不想很多难事不是难在表面,不是一眼就能叫人看得出来的。她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和积云洞的厉害之处。
可是白虎却似乎对这种毁人根基的责罚不甚在意。甚至,似乎乐见其成。
气血充脑的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而且空气太过稀薄,谈笑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需求,降低自己的感官,把自己想象成这山崖间的清风,远天上的白云,无论是什么,就不要是五感齐全的人。
白虎从云端缓缓而下,尾巴轻轻地翘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滋味可好?”白虎歪了歪脖子。
“还行。”谈笑面无表情。
“这才三日,还有三十三日,你觉得这样能熬过多少日?”
“好歹我也神器铸体了。”谈笑不受影响。
白虎尾巴动了动,“若不是神器铸体,你连三个时辰都熬不过。”
倒吊着的谈笑看着眼前“倒立”的白虎,知它所说不假。
一阵沉默后,谈笑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白虎觉得稀奇。
“三十三日又如何。你费心为我铸体,总不会叫我在这里丢了性命。”即便对自己不自信,谈笑却知道白虎不会做这等无意义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说,白虎的相助更加坚定了她修道的信心。
白虎虎须动了动,咧开嘴,“孺子可教。”神情称得上愉悦。
“天地有阴阳,凡事有顺逆。之前十年铸体,虽铸外体,然心有不继,故神器虽可铸体,但终难两全。对此,你可有感觉?”
谈笑想了想,“只觉比之前强健,筑基之气显于外,天地灵气藏于内,得心应手许多。”
白虎微微晃了晃脑袋,“此乃短视。”
“何解?”谈笑问道。
“你可尝试运用法力,如金术。看它可持续几时。九转本是上古功法,除你修习之外,在这世间业已失传。它的强悍在于浑然一体。如今你只有筑基道人的感知,说明九转还未修习到家。”
谈笑微有疑惑,“九转该是什么感知?”
白虎扭身看向远处云端,“如天边云,如崖上风,万物丛生无可觅处,然无处不在无所不可能。”它又转身看向谈笑,“如是九转,此刻你体内便无经脉倒逆之感,因为无论是内还是外,都在九转之中,内即是外,外即是内,顺即为逆,逆即为顺,无有不可能。”此刻的白虎仿佛突然扫荡了越来越深沉的虚弱和慵懒,它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睿智的双眼看透纷纷世情。
谈笑很自然地震撼了。
“你找不到这种感觉,是因为你未尝试放弃。”白虎一锤定音。
“放弃?”谈笑还未消化掉它前面说的话,这时候又听它说放弃,更是疑惑不解起来。
白虎看了看四周,道:“此处虽灵气充裕,然空气稀薄,常人生存不易。之前十年你经历神器铸体本就艰难,你很坚持,便是昏迷不醒也未曾放弃。然弓常满则断,水常满则溢,如今机会真好,你正好试着放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何放下?”谈笑皱眉。
“放弃抵抗,把自己当成凡人,生命垂危时修习九转,反反复复,定有收获。”白虎爪子动了动,“而且你的反噬期也在这三十三天之中。机会难得,若能好好利用,反噬期后将有进阶。”
白虎说得肯定,谈笑一点也不怀疑,她甚至心中隐隐有了期待和挑战,生命遭到威胁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接受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便过得十分规律。
与谈笑的静默不同,姬云华过得并不安心。
倒吊积云洞前三十六天是他提出来的,当时他想了什么已不可查,只是当谈笑被他亲手推下去倒吊于崖上的时候,他是真的在想,如果谈笑活下来,就真的做她的师父,从此后斩断其他一切可能,教导她同清润、清微和清烈一样修行。
他想,这应该就是谈笑自幼的希望。他成全她。
没有神器。虽然神器如此诱人,但生命自有主张。他已想通,反正神器什么的,神兽什么的他还用不上。闭关地中他像失心疯一样想要抢夺谈笑手中的通天钺的场景他时常想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到底失了骄傲。
没有性别。虽然谈笑确确实实是个女子,但本身修习九转,有神兽相伴,有神器铸体,便是世间男儿千万,几个比得上她如此际遇?且这个孩子本就勤奋刻苦,除了心慈手软,重情重义,他暂时并未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
所以,若她活下来,他便真心教导她,他甚至可以把他没有教给清润、清微和清烈的本事都教给她。她不是要常伴左右吗?便许她常伴左右。
岁月寂寞,从此后他修长生,谈笑便跟着他修长生,做个伴也好。
只是笑儿,长生的滋味可能并不美好,拥有力量也并不一定比凡人更快乐。失去生老病死的美好一定要有其他某种痛苦来代替,你是否真的明白,又是否真的能够坚持下去?
姬云华想,你若真做了本君的徒弟,此后便再无退路;真许了相伴,便不要比为师先离去。
积云洞夕夕如朝朝,姬云华下定了决心,在三十六天快要到的时候召见了宋婴和关禁闭的席若虹。
如果谈笑不能活,席若虹此人也没必要留下性命。若能活,也要借这个女人叫她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信赖和维护的。也叫她知道,做他姬云华的弟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慈手软。
这个时候,姬云华的心中稍稍悸动,似乎很想尝试一下亲手教出另一个——自己。
宋婴很快带着席若虹来到了云霄殿。
此时还有王清润在场。
王清润觉得这摊子烂事实在是无有所谓,只是似乎关于谈笑的事,师父就格外上心起来。
一个月不见,席若虹的神色大不如前。她的脸色黯淡,唇色苍白,一副饱受惊吓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此刻还知道强撑着,不想叫别人嘲笑她。
她固然是担心谈笑,但是一个月被关禁闭无人问津实在耗尽她的心力,她更担心自己命运,更担心如果谈笑死了,她会被怎样?如果谈笑没死,她又会被怎样?这些问题想得多了,她心中自然便生了怨怼,她恨英娥峰,恨送她去英娥峰的人,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男人,女人,恨让她遭受这所有所有不公平待遇的人和这个世界。
宋婴推她跪下,自己也忐忑不安地跪在了旁边。
席若虹是英娥峰的弟子,她有什么,她也一定有个管教不当的罪过,这一个月来掌门不闻不问,并不代表这错就可以揭过。这位掌门的性子,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姬云华的手指轻轻敲击座椅的扶手。“席若虹是吗?”。
席若虹觉得他声音实在好听,但已知他是谁,加上上次一面之缘知道这位掌门喜怒无定,与世间男子一样不把女人当做人看,自然不敢造次。于是应道:“是。”
姬云华道:“本君给你一条活路,你只需做一件事情。”
席若虹本是伏跪在地,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去,之间姬云华温和地笑着,那笑容仿佛能驱走世间一切黑暗。她像是收了迷惑一般,不自觉地问道:“掌门真君但有吩咐,若虹一定做到。”
“你也知英娥峰是什么地方。与人有私是死罪。不过看在笑儿的份上,只要你杀了与你有私之人,本君便免除你一切罪责。如何?”
席若虹心中一惊。有私之人,有私之人……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有说话。
姬云华心中冷笑,“当然,也许用不着你动手,她便葬身积云洞下。但本君想,如果她仍能活着出来,你便……有了活路。”
这时候不止是席若虹惊讶,宋婴和王清润也惊讶了。
王清润皱着眉,不解地回头去看师父,却无法从他轻轻浅浅的笑容中看出任何端倪来。
怎么回事?他都看得出席若虹撒谎,难道师父看不出来?师父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说要置谈笑于死地不成?
席若虹心中更如惊雷。谈笑怎么说也救了她,她也不是铁石心肠,虽然自私了点,但怎么想要对救命恩人兵戈相见?
偏姬云华又道:“你若能办成此事,本君还可额外允你一个条件。”
191三十六日【啦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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