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九重天,重重难过。
谈笑坐在饕餮的身上,饕餮背着她直冲云霄。
天华的山山水水不断远离,不断变小,不断成为一个模糊难辨的黑点,成为她记忆中封存的画面,再难企及。
朽戈跟在后面如履平地,他知道谈笑心情不哈,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招人待见。他心想:不急,比耐性,他从不比人差,什么时候都一样。
饕餮看不见,指路成了朽戈最重要的任务。可是看起来谈笑和饕餮谁也不想听他的话。所以结果变成了谈笑指哪儿饕餮便去哪儿。
朽戈无奈,追上两步道:“吾主,此处不宜久留,还请吾主随朽戈回上界。”
谈笑眉毛挑了挑,“上界”两个字吸引了她。她想起昔日师父亲手描绘的云雾远山,那山峰之上渺茫神秘的世界正是师父向往求索的地方。
“你的意思,再不能在这修仙界行走了?”谈笑语气不善。
朽戈硬着头皮答道:“此处于主人修行无益。”
谈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丹餮,我们去紫君山。”谈笑摸了摸饕餮身上的长毛。
朽戈赶紧又跟上去道:“主人是不是找千肌万水?”
谈笑讶异地望向他,目光中暗藏警惕,却没有说话。
朽戈心中苦笑,耐心解释道:“此二物本是主人存于此界之中,朽戈跟随主人多时,知道些内情。主人若是想听,朽戈便一一道来。”
可惜谈笑根本不想知道。她理所当然地伸手:“给我。”谁管他主人不主人的,那是她早答应了给那位前辈的。
朽戈双手奉上,竟是一枚不及巴掌大的白玉佩。那玉佩如圆月,内有水纹轻轻流动。温润动人。
谈笑疑惑,这是千肌万水?还是取得的钥匙?
朽戈乖乖解惑:“朽戈已将千肌万水存于此中,外为千肌,内为万水。若不是主人重生复活,朽戈以为这辈子都无法遵循主人的嘱咐封印此物了。”
谈笑拿了玉佩塞入怀中,很不客气地转头趴在饕餮身上,理也不理朽戈,将他说的话都定位为疯言疯语,不感兴趣也不想理会。
情绪微有些激动的朽戈得不到回应,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低笑两声。深呼吸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跟上去,指路道:“主人。此处是通往上界之路……”
谈笑无可无不可地朝着朽戈指的方向行进,一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朽戈偷偷看她脸色,一面欢喜一面心酸一面激动一面低落,情绪也十分复杂。
云雾重重。天地变幻。朽戈一边指路一边叮嘱道:“主人,上界的人如果按照下界的修士等级来算,大约算得上化神以上的修为。主人虽有神器在手,但到底精气薄弱,待到了上界请一定暂且让朽戈代为安排,主人很快就会修为大增的。”
谈笑搂着饕餮的脖子道:“丹餮。上界的人这么厉害吗?”
饕餮不懂得下界修士的修为定级,他挑了挑眉,努力回想自己曾待过的地方。想了半天才道:“不。”
谈笑满意地趴在他背上,心想只要饕餮说不,那她就什么都不怕。
朽戈黑了脸,不过面对谈笑时立马又笑容满面起来。
“主人,饕餮不是人。自然不知道人的规矩。”朽戈心中暗暗嘲笑,心想一个畜生。你也配和主人这么亲密?你懂什么?即便你什么都懂,待主人恢复元神和记忆,你哪里还有说话的份。
朽戈也就这么说了一句,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饕餮听在耳里却是脑子一震,直觉对这句话有反应。
谈笑感应到饕餮在一瞬间的僵硬,她回头瞪了朽戈一眼,目中满含警告,这明显的维护又让朽戈叹息了。
他脚步一顿,心里想,主人从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现在就这么不好亲近呢?是因为魂魄尚不完全的原因吗?还是她真的真的就变了性子?总不会……总不会……总不会要那个人来给主人开启记忆吧?
他虽这样无奈的想着,不过仍然相信只要到了上界,一切都会好的。他很体贴地想如今主人在下界长大,对那里有感情是人之常情,主人现在还很弱小,也没有记忆,她对过去亲近的人——也包括兽亲近也是正常自然的事情,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想到这里,朽戈恢复了信心和斗志,继续舔着脸道:“主人,这边。”
谈笑瞪人已经瞪得麻木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加起来几乎所有瞪人的情况都是在这么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她觉得这个人真是烦,无比烦,怎么会有这么烦这么不会看眼色的人,难道就不能消停会儿,离她远远的吗?
谈笑摸了摸饕餮的长毛以排解心中那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和情感。
云外有云,天外有天,其实上界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明显的地域分割。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谈笑只记得不断穿越云层,上升又下降,反反复复,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在走阵。然后终于,朽戈微有些激动地道:“恭迎主人回来。”
从此刻起,主人会越来越强大,会再次成为上界的传说。
朽戈的激动影响不到谈笑,就更影响不到饕餮了。比起朽戈,饕餮更知道谈笑的性子。
饕餮道:“阿九,要不要歇会儿?”
谈笑点点头,确实觉得有点累了。
朽戈立刻道:“主人,此上界处处险恶,主人的住处离此处不远,不如去那里休息。”
谈笑想了想,一来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饕餮虽然力量强大但毕竟不能视物;二来这个叫朽戈的人这么辛苦下了套子折腾大半天把她引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什么主人什么的,她如果不搞清楚的话岂不是被动得很?
这么想着,谈笑便轻轻点了点头。
朽戈大喜。自然在前指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一片竹林。
竹本无心,谈笑心想这些竹子长势不错。
往竹林深处走,有两颗缠枝古木。那两颗古木比肩而立,一颗树干挺直枝叶茂盛冠可遮天,一颗枝细歪斜树叶枯黄凌乱。两棵树植缠着枝,叶遮着叶,仿佛天生就该长在一起,天生就该这样相互纠缠。
谈笑顿了顿,皱了下眉。心下有些不安。
倒是朽戈在古木上画了几下,道:“主人,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谈笑远远一望,当真变了脸色。
这个地方,她见过。在忘生阵中。
谈笑从饕餮背上下来,独自往前走,饕餮便循着气味跟在她后面。
朽戈心下一松。乐见其成,但仍然谨慎地跟在旁边看谈笑的表情变化。
前方是布满青苔的台阶,白石阶,白石屋,白石顶,屋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醉醒忘生。
忘生酒。忘生阵。
谈笑突然发现,这个套子并不是方才在天华下下来的,而是从更早的时候。从更莫名其妙的地点,从那个她一直记得但总想忘却的阵中开始。
被操纵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快。
谈笑站在屋前默默看着,忽而冷笑,“你们是什么人。”
空荡荡的屋前凭空出现三道人影,三人俱穿黑衣。朽戈也走了过去,与他们并肩而立。四人单膝跪地,齐声道:“鬼婴、邪予、朽戈、不动恭迎吾主。”
很好,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回该是齐全了吧。
“抬头。”饕餮走到谈笑身边,谈笑便抱胸依靠在饕餮兽型的半身上,饕餮轻轻笑了下,朝着谈笑的方向转过来,垂在两肩旁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伸过来但却还是忍住了。饕餮作为人的半身微微靠过来,长发轻轻拂过谈笑的脸颊,谈笑抓了一把在手上,很自然地以手指梳理着,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
四人抬头。
谈笑一个挨着一个看过去,其中两个她打过照面,当时是在阵中。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了,但是感觉还在那里,谈笑确定就是他们。
这千里迢迢,煞费苦心的,她便听听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
谈笑在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同样也在打量谈笑。
谈笑在下界的年岁不大,修为摆在这上界也是弱小得可怜,这与鬼婴等四人完全不同。另他们欣赏的是,虽然此刻他们的主人弱小而又没有记忆,但这样看着他们的表情丝毫没有惧怕,平淡得很,也平常得很。这让他们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也更确定了谈笑的身份。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放弃了下界,抛弃了牵挂的谈笑实在是生不出半分情绪去感应什么,她只觉得累,觉得在失去。
谈笑没说话,他们便也没说话,谈笑等得不耐烦,扯了扯饕餮的头发道:“我们去休息吧。”说着牵着饕餮的手往醉醒忘生里走。
四人俱是一惊。邪予忍不住道:“此处是主人的住所,那只兽不能进去。”
饕餮停下脚步,谈笑也停下。
“这样吗?”谈笑微偏着头看他们。
朽戈一看就知不妙。
可他的领悟比谈笑的思想还是慢了些。
谈笑道:“那么,丹餮,我们走吧。”竟是拉着他转身离开。
邪予还在惊讶谈笑怎么会离开,鬼婴还在惊讶饕餮怎么会有了名字,不动人如其名从始至终没动过,还是朽戈这时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冲了过去道:“请主人留步,这是主人的地方,主人尽管随意。邪予是看到主人太激动了,请主人见谅。”
谈笑背对着他们轻轻勾了下唇角,觉得这感觉其实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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