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徐,月明星稀。谈笑从不知这醉醒忘生中还有这样险恶悚然的悬崖峭壁。
崖上两个同着白衣的身影并肩而立,身前是白雾袅绕的万丈深渊,身后是深深浅浅的崇山峻岭。
谈笑此刻心中对神器有一种诡异的抵触感。
“上次神君说有许多不错的功法,若昭宁想要,神君可肯给?”谈笑的声音在寂静深夜中就如方才叮咚溪水。
没错,劫走谈笑的正是子翼神君。
子翼神君微微诧异地转头望向谈笑:“怎么,你肯改变主意?”这叫他大感意外。
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此刻手中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蛋体。
“昭宁只是觉得,大约只有神君不希望项九重生。而昭宁亦不想。”
子翼神君愣了愣,胸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无边法力,无终生命,你难道不渴望主宰天地的快感?一点也没有吗?”子翼神君紧盯着谈笑的表情。
“修士的理想便是法力无边,生命无终。说我不想是骗人的。至于主宰天地的快感……昭宁冒昧地请问神君,神庭真的主宰了天地吗?”谈笑这话说得极平淡,但在子翼神君听来却像是平地起雷,风卷空谷。
这话,是有些冒昧了。
“神庭做不到,不代表没有人能做到。至少当年项长生差一点就做到了。”子翼神君眸底颜色渐深,有心试探她。“你如今可算得上得天独厚,九转精纯,神器渐聚,比项九早年求道时要轻松得多了。你得他们相助,说不定很快就能达到当年项九的程度。到那时,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畅快?”
谈笑冷哼一声,“神君不必试我。人各有志,项九所求不一定是昭宁所想。昭宁但有开口,便不耐虚虚实实欲擒故纵那些不入流的把戏。如今神器已在神君手中,神君若觉得昭宁诚意不够,这个神君也可取去。”说着伸出手来,环状通天钺顿时延展包裹着她的手臂成为护具,与此同时手背还生出尖刀状的攻击形态。
子翼神君这回是真的诧异了。“通天钺。”
谈笑面无表情:“当年项九未靠九转和这些神器也修成了地仙。神君是神庭的天仙,自然有的是珍品。不如神君为昭宁挑上一挑。这些都交给神君,正好也遂了神君的心意。如何?”
子翼神君却缓缓敛眉,眸光越发深沉难辨起来。
良久之后。子翼神君缓声道:“你果真如此想?”。
谈笑点头。
子翼神君却道:“可惜,却晚了些。”
谈笑一惊,“何解?”
子翼神君迎着山峰哈哈狂笑,然后高呼两声项长生,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心机竟如此深沉。三千年后的事竟也能谋划至此。可是……”子翼神君的声音逐渐阴沉,隐有杀气浮动周身。
谈笑内心警觉,骤然催动通天钺在手,人也跟着往旁边跳开。
可说时迟那时快,子翼神君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伸出手臂,那手臂怪物一样可长可短可伸可缩。谈笑只不过后脚跟稍离了地面便感觉到颈脖上桎梏的疼痛,咽喉的通道在瞬间被挤压,她的身子朝着迷雾中的深渊倒去。上面是子翼神君糅杂了冷酷、厌弃、憎恶、解脱等等各种情绪的脸庞。
“长生,这次我亲自送你灰飞烟灭。我会抹去一切你留在这个世界的牵挂,你也不要再回来这里。”与子翼神君扭曲的脸对比明显的是他温柔得仿佛要渗出水来的声音,而他掐着谈笑脖子的手掌却开始泛起淡淡的血光。
窒息的谈笑终于连不甘的挣扎都做不到了。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金丝白底的发带在疾风中放弃了对那细软乌丝的束缚。随风飘荡了出去。
谈笑在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朽戈他们朝她奔来,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嘶吼着“阿九”的凶兽饕餮。
饕餮尖利的爪牙切割着撕咬着子翼神君的身体。可那个身体却诡异地失去了实体的形态,像是化作了崖上的风。而她颈间的压迫却并没有随着那个身体的消失而消失。
红色的蛋迅速干涸变成死白的颜色,谈笑开始觉得一切都这么荒谬。
任神器再强大,没有强悍的载体却依然发挥不了作用。
子翼神君甚至没有使用真身,可她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还要这样窝囊地死去。
师父,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一双温凉的手从她的身下扶着她的手臂并向她身前收拢。她的背部似乎靠上了什么东西,风缓了,痛没了,鼻间的气息如此熟悉。
谈笑慌慌张张地想要转过头去,可环抱着她的双臂却缓缓松开,身后的怀抱也渐渐远离,那挠得人心痒心痛的气息如镜花水月再难捉摸,只余她脑海中遥远得像是上一世的轻叹,在她悲喜不定的心中留下一瞬安慰的痕迹。
笑儿。
丹餮背起谈笑直往崖上冲去,鬼婴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咬牙道:“倒是有点真本事。”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美轮美奂的云顶仙宫之中,一个小小仙童扑向玉塌道:“神君!你的手!”原本完美无瑕的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狰狞血口,血口上血涌肉翻,叫看惯了时间完美的仙童吓得跪倒在地却下意识地露出惊恐厌恶的神情,不敢去碰。
紧接着,仙童跪着的身子突然倒飞出去撞上玉柱,洁白无瑕的玉柱上顿时绽放大片大片艳绝的血花。
有人急急走了进来护住那仙童元神,吩咐人带那仙童下去疗伤,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了才怒气冲冲地奔上来抓住玉塌上那人的前襟,恶狠狠地道:“你疯了不成?你现在这样子哪还有半点神君的尊严和慈悲?”那声音微顿,突然又爆发出来。“你的手?手怎么了?怎么回事!”
而在九重天之下的上界之中,不被人知的一处山洞之中也有人弯腰轻轻拂动香炉之上的袅袅烟雾,然后缓步走向洞外。东方云天一线的缝隙里正奔涌出第一道霞光。
有声音在洞里道:“你不觉得多此一举?”
洞口渐渐沐浴在霞光中的孑然身躯一动不动,却听他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什么魂魄不全前世今生,她只是个不安的孩子,按照别人的期望走着自己的路。不如我们赌一赌,待神器聚齐之日,若她还是笑儿,就算我赢。若她真如你和他们和你们口中所谓的‘命运’所说成了项九长生,便算你赢。”他侧身直直望进洞里,神态略显慵散,像是在开玩笑。
洞里的声音道:“你赢了如何。我赢了又如何?”
洞口的人低低一笑,回身望云。“你若赢了,项九长生便在眼前。你自然得偿所愿,还看得上我这个赌输了的人的小小赌资吗?我若赢了嘛,一时我可想不周全,不如当你欠我一个条件好了。”
洞中声音嗤笑道:“你倒是会做买卖。那就公平些,你若赢了我定应你一事。只是这事得是我力所能及才行。我若赢了,你也需应我一件事,当然,这事你必也力所能及。如何?”
“那若是力所能及但伤天害理呢?”
“你觉得我会提这种要求吗?”洞里的声音没什么好气。
“怎么会,我是怕我提了这样的要求,叫你为难。”洞口的声音倒是相当愉悦。
洞里一时没了动静。但不多时又突然传出畅快笑声道:“你倒好心提醒了我。自然该是力所能及又不伤天害理的事情。”
洞口的人呵呵笑了下,极有兴致地迎着朝霞展开双臂,渐渐脚下生云。风拂广袖,一头乌亮长发随着他随心所欲游弋高天的行迹飘拂翻飞出醉人的弧度,而那初霞绽放的绚丽华彩竟不及那人一身随意不张扬的素白。
醉醒忘生中谈笑猛地坐起身紧张地四下张望,除了枕边一个小火凤和床榻旁趴着的饕餮授,再也没有第三个活物在房中了。
丹餮警觉地略起身道:“醒了?”
谈笑压下心头百般滋味轻轻嗯了一声。只这一声都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疼痛。
丹餮道:“别说话。你的喉咙虽伤得不重,但毕竟是被仙术所伤。朽戈熬药去了。”话刚说完,门“咿呀”一声被打开,正是朽戈端了一碗药汤进来。
谈笑皱眉,心想以为在下界大家修为都极有限时才需喝药汤,怎么上界也这么麻烦,不能用用法术或者吞个丸子什么的吗?
朽戈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一笑道:“你是胆大,当年主人修成地仙都不会轻易与神庭上仙们轻率对战,子翼神君那等本事,你倒能逼急了他对你这么个小小的元婴修士赶尽杀绝。可别嫌药苦,也别抱怨它没能熬成丸子。仙术造成的伤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若不是我早年在神庭见多了,你这喉咙怕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好得了。这三天你别说话,这药一日两次,得慢慢过喉,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其他事吧。”说着那药汤已经送到了谈笑嘴边。
谈笑伸手接过,朽戈也不坚持,他只是坐在床沿静静看她慢慢喝完,然后接过碗走了。
丹餮从肚子下扒拉出一个硕大的灰白色蛋,用嘴巴咬着放到她身边,道:“不知什么缘故,完全感觉不到灵力波动了。不过也是奇怪,这只鸟倒是精神好了许多。”
谈笑皱皱眉,再看看小火凤,确实羽毛也光鲜亮丽了,身形也变长了些,变大了些,只是还是这么愿意睡觉。
谈笑端着灰白的蛋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名堂,于是把它推到火凤身边,看着火凤十分自然地抱上了蛋,自己便躺下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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