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走了一趟人间,回到天庭后便去了神君子翼的仙府。
子翼又坐在那云海流波处望着,七杀觉得自己要是一直不说话,这位大概是要一直坐下去。
七杀走过去,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
子翼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道:“什么事。”
七杀道:“今日下凡,遇上了项九长生的后人。”
子翼沉默片刻,道:“原来是到了凡间。”
七杀见他一副无知无感的模样,心中辗转多年想问的话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来。
“看着倒是跟项长生性子不同。”七杀也板着脸,“若是当年那位是现在这性子,至少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子翼这次似乎笑了一下,道:“那便不是项长生了。”
七杀心里其实有些怄,这么说来其实子翼还挺喜欢项长生那种性子?若不是项长生那样不安分,子翼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好了,项长生是一死百了了,却留着子翼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都说神仙好,都说神仙乐逍遥,子翼这苦瓜脸却摆了这些年,看不出哪里逍遥欢乐了。
七杀总觉得项长生的死多少有些报复子翼的意味。
“现在是怎样?”七杀看着云海,刚毅的脸庞紧绷着。
“什么怎样?”子翼淡淡道。
“项长生让你做什么了?照顾后人?这可不像你做的事。”七杀就是不相信现在项长生都不在了,子翼能对现在这个项昭宁有什么心思。
“这话怎么说的呢,便是照顾一下又有何妨?”
七杀嗤笑,“你若真心,当时做什么出手要她性命?”
子翼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些事情你就这么关心?”
七杀看他平静无波的表情,顿时觉得脊骨处蹿上一股凉意。直达大脑。
“唔,也不是很关心。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七杀转身,很识时务地要离开。“对了,那丫头翅膀生得好,可惜羽衣早不见了。”说完就真的走了,再没回头。
子翼若有所思地看着七杀离开的方向,目光越见幽深难测。
这个时候,朽戈站在一座破庙前。
他皱着眉头看着里面一个素衣女子在给流浪的乞丐施粥,心想七杀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他是按着自己追踪的办法寻到这里的,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的神识已经扫了好几圈也没发现那个女子或者那帮乞丐中有什么特别的气息。可是七杀的气息确实是在这里断掉的。
破庙早不知是供奉什么神仙的,里面既没有泥塑,也没有香火。只是从它的建制来看推测得出这里曾经是个庙。庙里倒被收拾得干净,那素衣女子便在里面忙活着,不但给乞丐施粥,过后还会为受伤的人检查伤口。
朽戈想,只怕是人间哪里又遭了灾难。这些便是流离失所举家迁徙的流民吧。在他看来,人间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这里旱了就是那里淹了,即便是没有天灾,也有**,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往往是一个人的意志偏要强加给千千万万人,于是战火纷飞,兴亡交替。到最后也不知是兴了谁,亡了谁。
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儿。这是他的结论。
看了许久没看出问题来,朽戈只好放弃。他已给鬼婴和邪予去了消息,他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本想与项昭宁好好谈谈。但不知怎的临了却觉得什么话说起来都显得矫情。
何必。可怎么办呢?难得朽戈没了主意,便干脆放下愁事在人间游荡起来。
人间这个地方。其实他不喜欢。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里浊气深重。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看着民宅中炊烟阵阵,看着这些人跟唱戏一样生活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他便跟看戏一样,戏唱得好不好,跟戏子有关,跟他这个看戏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项九长生。项九长生有段时间在上界完全失去了踪迹,连他们四个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时真是昏天暗地,他们到处找也没找到她。再后来她独自一个人回来了,对失踪的事情至死都没有交代一句。直到她魂飞魄散了,他在醉醒忘生整理她的东西,才发现她的交代——一件是姬信于她有恩,她给姬信和姬家留了点东西;另一件是她项九有了后代,不过被她留在人间了。
她说不要去找他们,找也是找不到的,因为时机未到。
项九长生没了,醉醒忘生也慢慢消失了。
朽戈于是总在想,怎么找?什么时机?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直到邪予和鬼婴传讯,说忘生阵破。直到醉醒忘生再次出现了。
朽戈想——这便是时机了。
于是他循着线索去了修仙界,一开始没找到项昭宁,倒是找到了姬不弃。
这个人太符合他寻找的条件了。首先他是姬家人,其次他的相貌与鬼婴与邪予说的十分一致。
项九长生很少解释,他猜测既然姬信于她有恩,她的后代又被她留下来了,那便很可能是留给姬信了。于是姓项的和姓姬的世世代代便很可能牵扯不清了。
这就能解释姬不弃的身份——既是姬家人,又是项九长生的后代。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邪予和鬼婴所说的破了忘生阵的人竟不是姬不弃,而是项昭宁。
与项昭宁相比,姬不弃是没有得到传承的人。
传承是什么?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越是简单便越是玄妙。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项昭宁是而姬不弃不是,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他看项昭宁更想项九长生而不是姬不弃。其实说起来,姬不弃的性子倒可能是更接近项九长生的。
这就是这么一段乱帐,他凭感觉选了项昭宁,又把她带到上界,默默关注着支持着她,有时候会想便是当年那个项九长生回不来了也不要紧,这样的项九长生挺好,活着不累。
但其实不是的。说什么魂魄不全,不是就是不是——项昭宁不是项九长生。
有什么可比较的,老这么比较着,挺累。
朽戈低低笑了一声,其实他没什么好苦恼的,便是鬼婴这些人执念重了些,其实也没什么好苦恼的。
真正苦恼的应该是天上那位神君才对。
谁也说不清项九长生最后到底在想什么,更说不清她到底真的抵挡不过天劫还是保留了实力等待一个未来。
朽戈突然发现,他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并非那么多。至少这一百多年来,他们仍不能让项昭宁的心更亲近一些,更别提促使她成为项九长生。
项九长生若在,一定不会与火凤合体,她要的是绝对的控制。项九长生若在,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活得这么没有“意义”。
朽戈有时候会想,子翼神君在项九长生心中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说他正好代表了项九长生追求的那种“重要”?
朽戈独自走着,他一直在走,也一直在想。他的思绪其实很纷乱,一会儿是很久之前,一会儿又是新近现在,一会儿想项九长生,一会儿又想项昭宁,还会想子翼神君,想项昭宁的师父姬云华。
他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明明姬不弃是最合适的人,可他既没有得到项九长生的传承,也没有得到姬信的传承。得到项九长生传承的是项昭宁,而得到姬信传承的是姬云华。然后姬云华和项昭宁之间有了牵连,反是最直接牵连着两家的姬不弃被排除在外了。
多么有趣。
朽戈笑了。
鬼婴匆匆赶来,正好看到朽戈一个人在发笑。
“你笑什么?”他风尘仆仆,心中生气又被丹餮耍了的事实。
朽戈似有所指地说:“你说奇不奇怪,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去得到就越是得不到,有些事情你越是想它这么发展它就偏偏会逆个方向。”
鬼婴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这道理倒是泛泛的,他想了想,于是道:“你是说我不该去追那饕餮?”
朽戈笑了,“非也。追不追都没什么区别的。”
鬼婴更糊涂了,于是干脆不再纠结,又道:“项昭宁呢?不是追到了吗?人呢?”
“跟她师父走了。”朽戈笑得一脸无所谓。
“你放她走了?你知不知道追她有多难?这不但前面有人护航,后面还有人布桩。一个个魔怔了一样。这么多人为她操心,她倒是给个回应啊!”鬼婴气死了。
朽戈看他一眼,“你生气?”
“我凭什么不生气啊!”鬼婴头上都冒黑烟了。
“你要是为着要她回应你才操这心,那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朽戈姿态依然轻松。
鬼婴道:“我没这么说,可她是冰坨坨啊?捂不热的?我们活该为她做牛做马还得不到一个好脸?一句好话?”
朽戈突然就笑了,“这么说,你还是有所求。”
鬼婴看不惯他的笑脸,没好气道:“你没所求!你没所求你追来干什么?让她去啊。我也就是想不明白了,这些年我们可也没逼她去找项九的魂魄吧?怎么就这么避着我们。”
朽戈的心思却是飘远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不说“主人”这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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