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姬云华就感应到项昭宁醒了。
而果然如那个声音所说的,项昭宁炼虚了。
与此相比,姬云华的情况简直可以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
是人都有**,修士也不是六根清净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修士的**更加难以满足。所以在感应到项昭宁炼虚,而他自己仍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姬云华不可避免地不淡定了。
姬云华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的天赋从来都是好的,他本人从来都是自信骄傲的,他天生就是一个修道者,然而这时候因为元神的过度耗损,他的丹田就像是破洞漏风的布袋子,干瘪瘪撑不起来。而且他渐渐发现自己所有修补它的努力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就像是在告诉他——别折腾了,没戏了。
姬云华不肯放弃,他用更多的努力去换取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但是发现自己越是努力,失望便越是深沉。最黑暗最失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再也无法修道……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声音还要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哎哟,小子,怎么这么个脸色啊,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嘛,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你要是听我的话嘛……”
姬云华阴沉下脸来。他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他心情是不好,而且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产生阴暗的心魔,但是这些却不能算在阿笑的头上。没错,现下的状况对于他来说确实糟糕透了,不过对于阿笑能够顺利炼虚,他倒是为她高兴。他不高兴的是自己的情况,可是自己怎么样与阿笑怎么样是两回事,不能够混在一起看的。
所以至少从现在来看。姬云华还没有说是因为自己的状况暂时不如项昭宁就生出嫉妒怨恨等等负面的情绪来。他的心魔在自身,这方面他看得很清楚也把握得很坚定。
姬云华继续修炼自己的,不理会那个那个声音的劝说。他知道自己开始心浮气躁,他要做的事冷静,是克制,而不是任其发展。大不了也就是个重头再来嘛,修道者修到最后连自己的肉身都能放弃,还有什么不可以重来的。只是,但凡有一点努力,他都不想走最后一步。因为他心中有了牵挂的人。
他怎么能够放弃想象得到的美好,怎么舍得让阿笑独自在世间徘徊。
想到这个,姬云华又沉静了下来。
桃源另一边。羊卧在摆着两座泥塑的小桌前,笑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
“哪,阿信,你坐不住了吧?怎么样,那小子不错吧?”
一个声音道:“长得不错。还是嫩了点。”
羊嘿嘿笑了笑,“这话说得违心了吧?别人不知道,我羊还不知道你,就你一肚子的坏水,还敢说曾经多么翩翩君子,谁信哪。”
那个声音也笑了。“都说是曾经了,我就一把年纪了,装翩翩君子有人看吗?”话说得轻松。但多少透露出些惆怅的意味来。
“嘿嘿,阿信,当年我叫你不要这样,你偏要这样。项家的后人你倒是护得好,自家的小子怎么就这么折腾他。如今你也没个肉身。真指望那女娃娃给你塑个肉身?”羊瘪瘪嘴。
那个声音道:“那是当然,虽说这么飘来飘去出入无禁的挺有意思。不过日子长了也腻歪。不过那丫头不错,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这里来。外面漂泊久了,还是这里住得惯啊。”说这话时他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闲适和宠溺,却是与姬云华面前提起项昭宁时不大一样。
“我就说你胳膊肘往外拐。报恩也不用报成你这样。说起来,你帮那女人保胎生产养孩子,报恩也该她报恩,叫她嫁给你都不过分了,你说你最后怎么……”
“哎哎,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她,我当时那身子也活不久的……”那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沉默良久,羊道:“她叫你把折翼嫁掉,你就把折翼嫁掉了,她叫你不要管项家后人,你怎么还管这些。你自己都成了亲生了子,一代一代传下来了,怎么还是想不开。”
那声音低低笑两声,情绪低落道:“我哪里是想不开。”他顿了顿,“当年她说的我都照做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做错了。当时想项九是个狠心人哪,后来发现其实她更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一门心思折到哪里便就出不来了,哪能真什么都听她的。
她哪里是叫我不要管折翼……折翼这孩子身子不好,修的又是那样的功法,对自身也是无益,到底是没有那个机缘。她临终前我有感觉的,可我愣是没去。等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多久的事了。她娘亲没带过她,我一手把她拉拨大的,她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就后悔啊……”
“你知道什么?”羊心里叹口气。
“那个村子后来我回去了一次。人老了,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回去的了,我带折翼种下的树也老得厉害了。别人的孩子都有娘,折翼娘不在身边。那时我天天抱着折翼在村头望,望得久了也知道不能这样了,这才带她在山里种了棵青松,干脆离开了村子,算是留个根在。”
“这个可没听你提过。”
“呵呵,提什么,早些年想都不敢想的,如何还敢提。松树上啊有个洞,里面有棵挖空的松果,我去的时候都长到一起去了。我把松果挖出来剖开来,竟是折翼的字。”说到这里,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调整情绪。
“爹也不要折翼了。”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说完之后就真的再没别的话了。
项折翼生来身体就不好,大限将到时却硬是撑着身子回了一趟小山村。山村早已物是人非,那颗青松却长得不错。项折翼用手在青松上一点一点挖个洞,正好够塞进一只松果的大小,然后在松果里写下了自己的失落无助。她将那洞用树皮掩盖细细封好,并留下了法术的印记。再然后,她回到家中静静等死。那时她已显老态,但神情却如孩童懵懂,她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只是她没有时间再等了。
项折翼之后几代都没有人修习九转,若不是姬信抛却肉身寄魂项家血脉,项家将无人再修道求仙,从此只做个不到百岁寿的凡人。
羊静静卧在那里,陪着那两个泥塑,却不去看它们。
看什么,在它看来,项九长生就是作孽,自己活得潇洒了,一圈的人都跟着受罪。人真是麻烦,不如做只羊。
姬云华这些日子越见沉默,同时也越来越冷静下来。姬信看得心里越来越满意,但就像每个恶作剧的老爷爷一样,恶作剧不成功就享受不到那种乐趣,所以他也就不紧不慢地天天刺激着姬云华,什么话他不喜欢听他偏说什么,什么事情他最怕他就偏讲什么,简直就是跟姬云华作对。
又过了几日,姬信还正在姬云华耳边絮絮叨叨刺激着他,看那架势不把姬云华说动心是决不罢休的。
没想到这次姬云华却定定看着桃花,姿态沉静优雅。“姬老前辈,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天天只是动动嘴巴了。”
姬信惊讶了一下,随意也明白姬云华这是看破了他的把戏。他也不恼,只哈哈一笑道:“你怎知我姓姬?”
姬云华道:“桃源此地特殊,不是随便谁就能进来的。老前辈只出声却无肉身,又熟知九转之事,多半不是姓姬就是姓项。阿笑早年修习九转得先人指教,老前辈虽时时叫云华修习九转,夺阿笑神器,实则对阿笑多有维护。怕是我要有半点此种意愿,老前辈早就该远离云华了。云华不过一猜,不过现在看来,老前辈确是姬家宗祖。”他长身一拜,接着又跪拜道:“老祖宗在上,受小辈一拜。”
姬信哈哈大笑,这才算真正满意了。在他这段日子看了,姬云华无论心智、性情、天赋都极好,就是太好了,他才忍不住想要多观察一段时日。最难得的是这个子孙辈对项昭宁那丫头还十分有感情的。这样的人多么难得。
“好,你起来。”姬信道。
姬云华于是起身,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没再多说什么。
“既是我姬家子孙,你当知我有言在先。你既对昭宁有情,那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姬信这么说着。
姬云华微皱起眉头,道:“我虽对阿笑有情,可阿笑对我却未必相同。前辈,情之一事半点勉强不得。”
姬信呵呵一笑,“不过你倒是看得开。试问,若不勉强昭宁就无法与你有相同的情,你当如何?”
姬云华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道:“当年项九长生正当落难之时与前辈朝夕相对,此时女子心最脆弱易攻,前辈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可曾勉强?”
姬信一愣,竟给生生问住。
姬信当时并非不能,而是不忍不愿。以己推人,姬云华自也是同理。
姬信哈哈大笑道:“不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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