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帝怒
我惊讶地瞪大眼,看着他托在掌上的一只粉红小娃娃,本是用木头刻的,不过他细心给她加了件棉厚的小衣服,所以摸上去手感软软的。。刻工很精细,又在小娃娃脸上着了色,瞧上去颇为生动,那乌黑溜溜的眼珠、一点儿樱桃似的小嘴,还有点婴儿痴肥的巴掌小脸,可爱极了,仔细看看好像又有点像一个人。
“你……你做的?”我心里晃过一丝感动,抬起乌亮的眼睛定定然看着他,唇角微微一扬,漾起一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甜甜笑意,“这个……是我?”
“嗯。”他用力点点头,凑过一张黑糊糊的脸蛋,作势要亲我。
我急忙伸手拦住他,“停!”简直啼笑皆非,“喂呀,你才出去一小会儿,怎么变成一个乞丐回来了?”
“你不知道,那个村子里的人个个都好凶,他们连件小孩儿的布袄都不肯借我,后来还是我用自己的中衣跟他们换的!他们说那是稠的,值钱,就点头肯了。”
“那你岂不是没有衣服了?”我拔高声音。
“是呀,如此多不雅呢,然后我就想到一个好办法,把村头那个乞丐打晕过去,把他的衣服抢了过来穿……”
我无语地看了他很久,接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哭笑不得道,“那你要抢的话,趁早把布袄抢走就成了嘛,干吗去打劫乞丐?”
“可是村子里那群人看上去都好穷的,我有点不忍心,我要是把人家的小布袄抢走,小女孩就没衣服穿了。”
“那你又去打劫乞丐?”我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他。
“所以我把身上唯一一个金元宝给他了呀。”
丫滴,给他绕晕了,我气呼呼挥拳头,“耍我是吧,你既然身上有银子,那直接一开始就买那件布袄不就行了,何必绕个大圈子又要赤身露体、又要打劫乞丐呢?”
“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这辈子什么华贵的衣服都穿过了,就想穿穿乞丐的衣服!”
我挥出去一记小拳头,他笑着跳开,“和你认识这么久,我好像都没送过东西你,你不是说你喜欢洋娃娃么,那我就做一个送你。如何,你喜欢我送你的东西不?我这份心意,依依接受不?”
本想吼他一嗓子说不喜欢的,可是转眼看到他期盼的晶亮眼睛,到嘴的话突然就变成了“喜欢”。果然,他激动地把我端到怀里,大力在我香喷喷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一股馊味冲鼻子过来,气得我挥拳揍他,“赶紧去换了这身乞丐衣服,难闻死了!”
“咦,难道你不觉得,无论朕穿什么衣服都是那般玉树临风、翩翩潇洒么?就算不穿也……”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行了行了皇上,您这耍宝的样子要是落到朝中那班大臣眼里,怕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在他们心目中的一国之君,可不是如今这副痞子似的乞丐样儿!”
“依依现在有点喜欢我了吗?”他偏着头问我。
我盯着他清水似荡漾的眼眸,又一阵心神恍惚,勉强回过神来推开他那张脸,气呼呼地拉过一缕他掠过我眼前的乌丝,使劲拽了两下,“为了配合这身乞丐装,你还故意把头发弄这么乱,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委屈地说,“不是故意的,是给人抓得散乱了!依依,本来想过了那个村,到就近镇上讨个馒头给你吃的,可是大家看见我穿得破破烂烂就纷纷闪避。我看见陈太医他们就坐在酒楼二层,还想进去相认,谁知给掌柜拦在外面,后来又跑出一个凶婆娘骂我,手上还给打了好几下,给他们轰了出去,依依,疼……”
“哪里给打了我看看?”我抓起他的手臂,轻轻抚了几下,“真得有点红,哪来的凶婆娘呀。百度搜索读看看)”
“我不认识她,长得丑死了,还是依依漂亮,依依是人世间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妖精。”
我向天翻了一个白眼,“说这么多好话来赞我,我也没糖赏你。”
“啾!”不设防又给偷袭了一口,回头看他得意的坏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咋办?”
我摸摸瘪瘪的肚子,“我饿。”
他的手臂伸到我面前,眼睛双双一弯,笑得粉白痴,“我给你吃。”。
片刻后,树林内传来一阵小小声的叫唤,“呜……疼,你真的咬呀?”
“为何不咬,名副其实的龙肉,不吃白不吃!酸的!呸呸……”
“你别跑……”
“不跑是傻子!……哇啊!陛下我错了。”
“现在认错迟了。”
“呜……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打我可爱的小腚腚?疼死了!皇上……我错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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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源州府衙
梳洗妥当、又恢复往日干净俊朗模样的舒无戏坐在府衙后堂,半人高的案前,一手握着本线装的册子,蹙着眉头仔细凝望。陈太医和张三站在书案下首,恭敬地肃手而立。
身后跟着乐雪和陆香瑶,香瑶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惊慌,盯着舒无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丝惊诧与惧意。
我一直静静地站在舒无戏旁边,目光四处乱瞟,脑袋里还在想着之前如何跟他三千青丝奋战的情形。这该死的长发一直拖及地,要把它固定地束起还真是件麻烦事,怪不得之前那几个宫女每次帮他弄头发就得弄数个时辰,也难怪乎他那么爱扎马尾,果然是个既简单又轻松的发式呀。
我垂首看着他如今这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儿,有片刻心神恍惚,目光掠过,忽然见到香瑶露出一种惊惧的表情,心里有些感到意外,不知她为何惧怕舒无戏。
按说,他们之前仅在三春江边见过一面,缘何香瑶会有这副反应?
“皇上,福源州知州李忠义晋见。”
“传他进来。”舒无戏头也未抬,声音淡淡。
没隔多久,一阵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抖颤之声,“微臣……福源知知州李李忠义……叩……叩见皇帝……帝陛陛下!”
怎么搞的,这堂堂一个知州竟然是个大结巴。我蓦地瞪大眼,朝来人望去,入眼即是一颗缓慢滚动的球,细小的眼睛充满惊惶,充气式的肚子圆咕隆东的鼓胀着,额头光秃秃,豆大的汗水正从那里渗出来。这形象很卡通,我忍不住捂住嘴偷笑,横竖看他就像极阿凡提里那个笨蛋财主。
“哗!”十几本册子尽数给舒无戏扫到李知州身上,他不敢躲闪,只是一味的缩脑袋。
“你自己拣起来看看。”无戏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对啦,他处理公事的时候一向都这么冷静,对敌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像他这种强势的男人,喜欢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用镇压来收服所有人。
虽然我心里比较不齿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也不得不佩服他,那份霸气与聪明才智,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在乱世中生存的法门,唯有比强,用铁血手腕实现圣光大陆之大一统,这才是他的人生目标。这样一个年轻的帝王,这样远大的抱负与理想,在我看来……是多么不平常的一件事情。
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自然不会幻想自己可以成为他帝王成长之路上不可或缺的指路明灯,一来我不懂军事,二来不懂武功,三来,我算是笨得可以了,要不就不会三番四次给人蒙在鼓里。
也或许是碰到的高手谋略与才智均非常人,才使自己生出这么一股挫败感。是呀,哪能和舒无戏、龙翊这种超人相提并论呢,好歹自己小学到高中都没有留级,一路磕磕爬爬过来了,千万不能小瞧了自己。
“皇……皇上!”
“日前,你上书户部声称你福源州十三县百万顷良田盛产。”无戏语调冷冷的,“今日在你眼前的这些册子,就是福平县王村、李村、周村等十几个村落,万余农户的联名上书。”
“皇皇上息怒,微臣罪该万死!”
“万死?你千死万死又有何用,根本于事无补。朕就觉得奇怪了,为何隔你这么近的冯国,举国上下虫祸为患连年失收,而你却上报朝廷,说你福源州盛产,且扩充良田上万顷。”他怒而起身,举步走到李忠义面前,“原来一切都是你弄出来的好事,福平县虫祸失收,你非但不酌情减之赋税,反而因你好大喜功、谎报朝廷盛产,而人人加重田税!福平县百姓流落街头,沿途结队行乞,你生恐乱了其余州县安宁,竟将他们成批遣逐回乡,是否要活活饿死这群百姓?李忠义!你可知罪?”
“微臣……臣!”
“咚!”舒无戏怒极,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朕现在就罢去你的官职,将你交给刑部处理,另外,朕要彻查此事,你当初谎报朝廷之时,户部也曾派人下来核实,那个人究竟是谁,朕会把他揪出来,连同你,均处以极刑!朕要让你们这群逆臣贼子知道,瞒着朕胡作非为,到底会有何后果!”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若非朕此次因缘际会误打误撞经过此地,还不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还真当山高水远,朕是死的?”
“微微臣不敢,微臣自知罪该万死,求皇上……求皇上饶过微臣妻儿……”
“混账!还敢口口声声为自己家人开脱!你妻儿就是妻儿,别人的妻儿就不是妻儿?简直岂有此理!亏你还是地方上的父母官,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子民,简直气死朕了!”
“皇上息怒。”陈太医急忙上前劝慰,“皇上切勿与小人动气,伤了龙体更是不妥。”
我已经给他这通火发得目瞪口呆了,只顾傻站在那里望他背影。
他……一早上失踪,跑去附近的村落作出些搞笑的事情来,其实是微服私访,目的只是想调查地方上的官员?
突然间对他的佩服,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也许他说的对,看来我真的不是很了解他,也许以后接触得深了,我会发现,他其实除了对我比较顽劣外,在万民眼中,可能尚算是一代明君呢。
吓得瘫软在地的李大人已经给府衙卫士拖了出去,隔了好远还能听见那道难听的鸡猫子怪叫声。丫鬟们入内,给无戏上了一盏茶,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室内又恢复如常气氛。
无戏一手端起杯盏淡饮一口,我伸手抓住他袖子用力扯了两扯,他抬眼对上我含着几分哀怨的可怜目光,一时意会过来,失笑道,“朕忘记咱们折腾到现在还没用过早膳,依依饿了?先喝口茶吧!”
他把自己吃过的杯盏递给我,转首唤道,“来人。”
“皇上。”府衙管事立刻爬进来,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圣颜。
“传膳吧。”
“是,皇上。”
“启禀皇上,赵将军与邵大人在外求见。”
“咦。”无戏眼里滑过一丝笑意,“赵璋与邵成来得到是挺快。”
“可能皇上离宫日久,辅政王与东方大人都等得焦虑了吧。”陈太医笑道。
“微臣参见皇上!”一道如天边滚雷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接着另一道如沐春风般温柔的声音迎面而来。
当先跨入的那名中年汉子身高八尺、虎目熊腰,满脸络腮胡,声音简直震耳,差点吼得姑娘我没把一口茶给喷出来。
其后走入的一名年轻男子,年约二旬出头,人长得跟他声音差不多,面貌俊秀,气度雅致,绝对算得上一个风雅人物。
叫我偷笑的是吾家乐雪小妮子的反应。自从那位邵大人跨入门来之后,小妮子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便定在人家脸上挪不走了,一张俏脸更是涨得个通红,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两手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去。
噢哈哈哈,原来小乐雪有心上人了!
不过瞧着这位邵大人也十分顺眼,若是拿来撮合他们一下,乐雪和邵成,哇哈,倒也是佳偶天成的一桩美事呢。
我这头径自想着说媒的事情,那头舒无戏与两位大人已经絮絮交谈起来。
邵大人说舒王爷与东方大人日夜盼望皇上回朝,特命他们前来迎接,没料到这么巧就撞上了。无戏点点头,把李忠义的事说了一遍,下令吏部尚书邵成三日内另觅一个合适人选填补这福源知州的空缺。邵成点头应允,一切事交代妥当后,无戏笑了笑,“仲父与丞相可好?”
“一切安好,皇上,朝中也并无大事发生,臣等均等待皇上尽快还朝。”邵成拱手低语,神情肃然。
“嗯。”无戏点点头,“朕出来这一趟也的确是很久了,那就回吧,明日一早启程。”
我心里高呼万岁,心想今晚上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连续在船上晃悠数日,每晚都睡得不好,昨夜又衰到得在林子里入睡,简直倒霉透顶。
这时,管事的又慢慢爬了进来,低声说道,“皇上,膳食已经准备妥当,奴才们是否现在就为圣上布菜。”
“嗯。”无戏点点头,笑着过来拉住我小手。陈太医、张三、邵成等纷纷识趣地请安告退,只有香瑶一人仍旧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饶是乐雪走时扯了她一把,她还是犹不自知地站着,眼睛瞪得老大。我稀奇地望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香瑶?”
她不答,也不走,只是直愣愣望着我们这头。
管事的带领一群丫鬟鱼贯而入,人人手里托着一只红漆木方盘,上头置着各式各样的玉碟子,她们小心翼翼地把菜排放整齐,捏着空方盘,齐齐行礼、躬身,小步退了出去。
我看她没啥反应,以为她想留下与我们一同吃饭,于是向她不住招手,“过来呀香瑶。”
就在此时,香瑶仿佛突然还魂似的,跌跌撞撞冲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小……小女子罪该万死,早晨在福运楼前冲撞了陛下,小……小女子当时完全不知道您……您的身份……请请陛下恕罪!”
我有点傻眼,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小手给无戏温柔地拉起,他牵着我往桌旁走过去,经过陆香瑶身旁时,他根本望都没望他一眼,就随她这么跪着。
“吃吧,都饿了老半天了,还傻站着做什么。”我给他扯了一下,硬邦邦地坐在凳子上。
他往我面前的小盘子里夹菜,见我并不动箸,于是笑了笑,戏谑地勾起唇,“怎么,是否要朕亲手喂你才肯吃呀?饿糊涂了?”
“不是。”我如坐针毡,看了眼跪在地上频频向我递眼色、发求救信号的陆香瑶,伸出一手扯扯无戏的衣袖,“到底什么事?香瑶怎么了。”
“依依——”陆香瑶轻声呼救,转瞬给舒无戏瞥来的目光中深沉的寒意刺了一下,她微一瑟缩,急忙改口,“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