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老大人,刚出门,孙元起就看见老郑和老赵站在一块儿,心里奇怪:刚才在学校的时候,老赵还说碰见了他,如何一转眼也到了京城?莫非是学校有什么事情?
当下便问道:“老郑,你什么时候进的城?有什么事么?…”
老郑还没来得及答话,老赵抢先说道:“老郑在老爷前头来的,说是先进城给老爷租顶骄子。”。
孙元起这才看见路边树荫下停着一顶青盖、青帏的骄子。在清末,骄子有凉骄和暖骄之分,供不同季节使用。凉骄用于夏季,骄身较小,纱作帏暮,轻便快捷,通风凉爽:暖骄用于冬季,骄身较大,厚呢作帏,前挂门帘,骄内放置火盆。现在孙元起看到的就是一顶凉骄。
在骄子边上,还站着两个中年力夫,想来是抬骄的。
自己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人,却要两个中年的骄夫抬着走,确实让孙元起觉得有些咯应,便道:“咱们不是有马车么?如何又要租骄子!”。
老郑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在京城里,文官去衙门向来是要坐骄子的。如果是马车,那便乱了规矩,会惹人闲话的!”。
在老赵、老赵的眼里,完全是血可流,头可断,规矩不能舌匕。
“还有这规矩?”。孙元起不信。
老郑笑道:“当然啦。这坐骄的规矩还多着呢!同样是这骄子,像老太爷那是一品大员,骄顶子便是银的,外面罩的是皂色盖帏,在京城里骄夫可以用四个人:而老爷你是从四品,顶子便只能是锡的,罩的是青色盖帏,在京城里骄夫可以用两个)人。这可丝毫错不得,错了便是借越!”。
见孙元起皱着眉头不说话1老郑还以为孙元起嫌弃骄子小,便开解道:“老爷不必在意。京城有句俗话,“一洗千古,编不过夏。,就是说翰林官升转最快。像老爷您是侍讲学士,不出三年,在京不入阁做学士,便要转为部堂、京堂:如果外放,一省学政那是跑不掉的。要知道,我大清的宰辅1绝大多数都是做过翰林官的:便是六部九卿、封疆大吏,也大半翰林出身。所以,老爷您十年之内必然坐上四抬大骄!”。
孙元起心道:我可不是想骄子的问题。再说,十年之内?大清顶多还有六年,便要嗝屁着凉喽!
既然租了骄子,明天权且用上一回吧!孙元起如是想。于是说道:“老郑,你让他们先回去吧!骄子我们抬着,明天早上再用。”。
老赵也说:“是啊,我们带了八个人来,便是换着用也够了!…”
老郑道:“这抬骄子也是有学问的,普通人可抬不了!比如两个骄夫步法要一致,否则坐骄的人颠得难受:再比如抬骄时要换肩,不会换肩膀,走不了不远就得歇会儿。所以,咱们带的这几个人1一时半会儿可做不了骄夫。
老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老爷以后都要用骄子,那俺们家里是不是也得备一顶?”。
孙元起摆摆手:“算了。以后十天半个月才去衙门一回,哪用费那么多事?”。
第二天早上,孙元起带着几本学术期刊,坐上那顶青色小骄,晃晃悠悠地来到府南街的翰林院衙门。才下骄子,随行的老郑已经上前喊道:“翰林院侍讲学士孙大人到!…”
把门的兵丁顿时一愣:孙大人?没听说翰林院里有这么一号人啊!
见孙元起穿着官服走过来,兵丁赶紧过来请安。孙元起等他们起身之后,说道:“大家伙儿可能不认识我1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元起,字百熙,江苏谁安人,半年前刚升任侍讲学士,随后就奉旨到西北公干,今天这是第一回到衙门。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兵丁们更愣住了:嗯?怎么这么年轻就是侍讲学士了?都是侍讲学士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官架子?会不会是早牌货的?
心里虽然怀疑,可是人家官服上的补子明确地表明,眼前这人是如假包换的从四品。兵丁们不敢怠慢,毕竟翰林院里除了一年难得见上几回的学院学士,再加上满、汉各三名的侍读学士1就数眼前的这位官大了。当下口中连称“不敢”……
孙元起又说:“我是第一次来,对衙门里面不熟悉,你们找个人帮我指引一下吧!”。
早有机灵的人站子出来:“小的黄三福给老爷带路!”。
孙元起便跟着这黄三福往院子里走。院子里并没有想象中衙门的肃穆,也没有琅琅的读书声,到处都是一片静谧。难道我来得不巧,进而是周末?哦,清代衙门似乎不用星期纪日。据说翰林院不用每日点卯,所以,大家都旷工干私活儿去了?
想到这里,孙元起低声问道:“黄三福,今天衙门里都有哪此大人在啊?”。
黄三福道:“回老爷的话,今儿侍读学士许老爷、挥老爷,侍讲翁老爷,修撰刘老爷,编修吴老爷、陈老爷、朱老爷在。”。
“那你领着我,先去挨个拜访一下吧!”。
黄三福真是玲珑,不用特意吩咐,便领着孙元起按照翰林院的规矩,依着登科次第前去拜访。其中侍读学士许泽新、侍讲翁斌孙都是光绪三年(1877)的进士,科第最早。依着年龄推,人家登科那会儿孙元起才一岁!
孙元起在黄三福的带领下来到读厅,只见两个中老年人正对着几张黑乎乎地纸仔细探究。接过黄三福送上的名刺,年轻些的翁斌孙大致看了一眼,便招呼道:“过来,过来!百熙快过来看看,你说这张水前本的《瘩鹤铭》拓片是不是真的?”。
至于五十多岁的许泽新连眼皮都没抬,仍在审视那张黑纸。
孙元起进了屋,恭敬地叫了一声:“拜见许老前辈、翁老前辈!…”
“你精通金石学么?”。许泽新这才说话。
“…………不懂!”。在去甘肃遇到叶昌炽之前,孙元起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门学问。
“哦。…”许泽新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比划着拓片上的字迹,仔细揣磨其中笔意。
翁斌孙指着拓片上的“重”。字说道:“许兄,小弟记得端陶斋所藏的明拓本,此字末笔似乎未损。而此本已淤损太半,几乎不可辨识。以此来看,说是水前本,恐怕不妥吧?小弟觉得是西贝货!”。
“不然!贤弟你看“翔,字、“遂,字,左半远比康熙年间拓本多,至少是明季所拓。说是赝品,恐怕言之过早吧?”。许泽新手指仍在勾勾画画。
他们的言语对于孙元起来说,好比是突然闯进量子力学课的中文系学生,每个字都能听明白,每句话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呆坐了片刻,孙元起赶紧起身告辞。两人也没有强留,仍全神贯注地研究那几页破旧鸟黑的纸张。
紧接着,孙元起又去拜访了光绪十五年(1889,www.8384xs.com</a>提供最快速更新)金榜题名的侍读学士挥毓鼎,这位好些,在读《资治通鉴》。询问了几句之后,他又拿起了书卷,孙元起识趣地退了出来。
至于光绪十八年(1892)登科的陈伯陶、吴士鉴,两人正在瀛洲亭里下棋,局面已经进入白热化的中盘搏杀。”观棋不语真君子”。,孙元起看了几眼,表示对围棋一窍不通之后,放下名刺便离开了。
最后是见去年的状元公刘春霜、榜眼朱汝珍。两人一个在皱眉苦思,一个在屋里焦躁的走动。黄三福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位老爷在分韵吟诗呢!”。
孙元起不敢打扰,把名刺放在门口的案上,便让黄三福给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好读带来的杂志。
心中已经拿定主意:等到中午时分,我便抬腿走人!
一本杂志还没读完,看看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孙元起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回去。刚出屋门,就与一人迎面撞上。仔细看时,不是状元公刘春霜还能是谁?后面还跟着榜眼朱汝珍。
孙元起连忙拱手:“刘兄、朱兄,小弟孙元起有礼了!刚才我去拜访你们,见二位正在吟诗,便没有叨扰。还望见谅!”。
刘春霜笑道:“失礼的是我们!在下也希望孙大人多多海涵!”。
朱汝珍却道:“想来,你便是新来的侍讲学士孙大人吧?听说孙大人乃是我大清第一位赐进士出身、授职翰林院的出洋毕业学生,在下欲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腔怪调的?孙元起念着老大人的嘱托,满脸微笑道:“二位乃是第一甲出生,小可也是欲慕得紧!”。
“既然大家都相互欲慕,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聚聚?”。刘春霜提议道,“毕竟都是同僚,应该互通声气,以后难免会有借垂的地方。”。
朱汝珍抚掌笑道:“何必另外找时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中午吧!…”
“孙大人不会有事吧?”。刘春霜道。
孙元起已经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刚想说“有事”……朱汝珍不屑地答道:“刘兄此言差矣!您想啊,有事了谁还会来衙门?”。
“…………”孙元起只好把“有事…”俩字咽回肚里。
“看,孙大人都没反对吧?那好,刘兄你陪着孙大人,我去叫上其他几位,咱们今天中午广和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