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宿米粒没进的徐源做梦都没抢到饭,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饥饿年代人们的时间变得非常充裕,可以随便睡懒觉,人们既希望一直睡着因为那样就可以暂时忘记饥饿,同时又怕一觉睡过去醒不过来。所以当人们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常常是既欣慰自己还活着又痛苦还得继续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文慧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活的比较滋润的人,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具有狼的特性,回到家能把自己在张太太家吃的食物反刍给徐源和儿女,但是她没有这个功能,因此看着丈夫和孩子都饿的皮包骨,而自己还比较丰腴的时候,她就有些内疚。她穿戴整齐,嘱咐徐源好生照看四个孩子。徐源无力的点点头,他感到自己对完成这个任务似乎越来越失去信心了。他能做的只能是叹气,长长的叹气。这时,屋顶又响起了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文慧说:“又是空投粮食。”徐源异想天开的说:“如果投咱家院一袋,咱们就有救了。”文慧说:“你做梦呢,那比中彩的概率还小。”文慧刚说完,就听院子里“扑通”一声闷响。徐源兴奋的大叫:“真中彩了。”两口子争先挤出门去一看,院子里赫然躺着一个五十斤的麻袋。不用说里面装的一定是粮食。文慧马上命令徐源:“快背屋去藏起来。”徐源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才在文慧的帮助下把这袋粮食扛到肩上,直起腰来刚要往屋里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一个国民党士兵。这小子目不斜视,连文慧这么大美女都视而不见。手里的枪直接顶在徐源的脑门上,厉声喝道:“放下别动,否则我枪毙了你。”徐源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被他一吓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连人带麻袋一起萎缩在地上。文慧见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那个当兵的大腿,声泪俱下的说:“小兄弟,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屋里还有四个孩子,你要是把这袋粮食拿走他们就都得饿死。”在那个年月,人们的心都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眼睛里只有粮食,还那管你孩子死活。满大街都是饿死的妇女和孩子,用现在的话说,饿死算你倒霉,饿不死算你命大。
那个士兵把腿轻轻的一甩,文慧就被摔了个仰八叉。那个士兵见文慧摔的这么重,有些于心不忍,伸出手去拽了文慧一下,文慧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俩人打了个照面。那个士兵突然惊喜的喊道:“四少奶奶!”文慧一听那个兵管她叫四少奶奶,有些懵。回头看了一眼徐源,徐源从地上爬起来凑上前去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个士兵,禁不住热泪纵横:“景三儿。”“四少爷。”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文慧这才欣喜的想起这个人原来就是那年来送李萍的景三儿,于是也冲上去和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说来也难怪文慧不认识景三儿,一晃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文慧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眼睛里怎么会有这些下人。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下人浓眉大眼长得挺精明的,除此以外没留下一点印象。一会儿,景三儿先松开手,看了一眼徐源,心疼的说:“怪不得刚才没认出来,都瘦脱相了。”又看了一眼文慧说:“四少奶奶倒是风采依旧。”文慧惭愧的低下头,知道景三儿怀疑她把家里的好吃的都独吞了。景三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可不就是那年我来时的院吗,刚才眼睛里只有麻袋,连来时的路径都不认识了。”景三儿说完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大姐呢?”徐源知道他问的是李萍,哽咽道:“已经走了有些日子了。”景三儿一听,唏嘘了一阵儿,安慰徐源说:“长春已经被围了快五个月了,大姐本来体质就弱,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就不要太伤心了。”景三儿帮着徐源夫妻把粮食藏好就要告辞。徐源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进了的队伍?”景三儿说:“说来话长,那年我回兴凯湖在哈尔滨车站被抓了丁,稀里糊涂就进了六十军当了个大头兵。”徐源还想再问,景三已经迫不及待了,徐源和文慧无奈只好双双把他送出大门,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了一阵子,渐渐的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文慧嘱咐了徐源几句,就急匆匆的去张太太家上班去了。文慧快步来到张太太家,远远的就见张太太家大门上明晃晃的一块黄铜,文慧一愣,掏出张太太留给她的钥匙把门打开,进了屋,文慧更觉意外:张太太家仿佛刚被小偷洗劫过,床上地下破东烂西一片狼藉。文慧大吃一惊,像陀螺似的挨屋看了一遍,在张太太卧室的梳妆台上文慧发现了一封张太太留给她的信,文慧打开:文慧,我和少校回南京了,家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你如果喜欢就随便拿吧,谢谢你这一段时间来对我们的关照。另外少校让我给你留个话——我们后会有期。我也不知道啥意思,再见。文慧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想起我们后会有期,想起张太太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不由得怅然若失,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肚子,感到前途非常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