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没有食言,三朝回门时,就顺便将女先生一齐带回来了。
这位姑姑姓莫,年纪大概不到三十的样子,身材高挑,瓜子脸盘,凤眼薄唇。她出宫后嫁过人,对方是通政司的七品知事,可嫁过去没多久丈夫就过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夫家叔伯怕她年纪轻守不住,三年孝满后便让她去投奔娘家兄弟。正巧她嫂子和庆侯府的一位奶奶沾点儿亲,就荐了她来陪伴未出阁的姑娘们,教些针黹女红、闺阁礼仪之类的。
苏老太太见这位莫姑姑应答得体、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心里也是喜欢,当下便唤人捧了一盘银锭子并几件绣品荷包等物,要聘她教导苏府的四位姑娘。
莫姑姑早就得了楚氏的好处,如今见苏家姑娘的外貌人材俱是百里挑一的,嫁入皇室豪门,那是指日可待。她们有好前程,自己想必也有十分的好处,于是就爽快答应下来了。
老太太大喜,赶紧让四个孙女拜见先生。
莫姑姑笑吟吟受了她们一礼,犀利的眼光依次扫过女弟子们,将她们上上下下的审视着。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莞娴身上。
怎么了?
莞娴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三姑娘。”莫姑姑沉静的开口,语气波澜不惊,眼神却有些严厉。
“是……”莞娴应了一声,第一回觉得心里有些忐忑。
“你没有缠足?”她的眼神望着莞娴裙边露出的小半个圆头平底绣鞋头。
“啊……?”莞娴低头瞧瞧自己的绣鞋,再瞧瞧三个姐妹的,终于发现了异同。姐妹们穿的都是鞋头尖尖的小鞋子。
她们都有缠足……原来这年代要缠足的!
她这才醒悟过来。
“怎么回事啊?”莫姑姑见她低头不语,目光扫向她的奶娘吴嬷嬷。
吴嬷嬷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躬身说道,“回姑姑的话,我们姑娘是在南疆长大的,先头太太是苗女,苗人不兴缠足,而且又早早的去了,没来得及……”
奶娘说道这儿,想起原配岩氏夫人的音容笑貌,眼眶变得湿湿的,有些发红了。
“正所谓出嫁从夫,她既然嫁了汉人,自然要守汉人的规矩。”莫姑姑冷然说道,“三姑娘今年贵庚?”
“十岁了。”莞娴连忙回答。
“十岁缠足虽迟了些,可也还来得及。”老太太点头说道。莞娴一进府就已经是病怏怏的,身上还带着伤,整天躺在床上调养,她也没注意到这孙女尚未缠足……这倒是疏忽了。
她轻叹一声,望着莞娴的眼神便带着几分慈祥,“年纪越大,缠足受的苦就越多些,你且忍忍吧,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我……?”莞娴无奈的望着老太太。……不用同情我,真的!
她压根就不想裹小脚啊!
前世曾经看过缠足的介绍,要把脚骨折断,把四个脚趾头都弯到脚底去。有的长辈嫌这样缠起来的也不够小,还要用瓷片啊棒槌啊将小姑娘的脚打得鲜血淋漓的,让骨肉都烂掉,剩下小小的骨架……想想都可怕啊!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祖母,孙女儿身子弱,恐怕受不住……”她双手按住胸前,做出西施捧心的娇弱状,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吓的。
“官家嫡女、大家闺秀,哪个不裹脚的?”老太太瞥了瑞娴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笑。
二儿子是男人心粗些,在外头做官政务又繁忙,忘了要给女儿缠足这茬,倒也情有可原。付氏给自己生的庶女缠了足,却不给原配的嫡女裹脚,是要害她今后嫁不出去么?实在可恨之极。
可怜莞娴这孩子,从小没了娘亲……她心里对莞娴的怜爱,便又多了几分。
“好孩子,别怕,女孩儿都要经历这一遭的。”老太太对着莞娴和颜悦色的说道,“秦嬷嬷是老把式了,手熟得很,一会儿就好了……你两个姐姐的脚都是她给裹的。你瞧瞧,又小又漂亮是不是?”
“……”真没瞧出畸形的小脚有什么漂亮的了。她咽了咽口水,再看看秦嬷嬷满脸横肉的胖脸,心里更害怕了。
“也不是十分疼,能忍住的。”大姐倩娴也上前温柔宽慰。
“今儿不早了,那就过几日再裹吧。”苏老太太无视莞娴的苦瓜脸,硬着心肠的对秦嬷嬷下了指令,“你将裹布、剪子、明矾等都备好了,两日后正好是十五,就那时候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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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娴回到闺房,头一回没爬去睡觉,而是在房里转来转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召香知道她是因缠足之事担心,捧了茶给她,安慰道:“姑娘别发愁,身子要紧。”
你当然不发愁啦,缠脚的又不是你……
她哀怨的看了召香一眼,“我不要!”
“那怎么成呢?”召香微笑,循循哄她,“您可是大家闺秀啊。缠了足啊,您就是大美人儿。咱们三姑娘最乖了,缠好了咱们给您做好吃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这样哄她!
不对,自己现在还真是小孩子……没主权啊,唉!
她嘟起嘴,气呼呼的跑出去了。
召香赶紧跟上去,“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书房外,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里头传来苏畴裕的声音。
“爹。”她缓缓上前,正想施礼,却见书房里还有旁人,正是上回园子里撞见的那个青衫少年。她有些惊讶,一下愣住了。
“莞娴来了?有什么事吗?”苏畴裕笑着说道。
“没什么。爹爹有……客人,那女儿先行告退了。”她弱弱说道。有旁人在,她那女儿家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这是你母亲的弟弟,也不是外人,毋需回避了,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苏畴裕点点头,对青衫少年说道,“五弟,这是小女,在姊妹中排行第三的莞娴。”
“……见过舅舅。”她连忙对他福了一福。
“三姑娘多礼。”楚承瑛也装作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淡淡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吗?”苏畴裕又问道。
“呃……”她咬咬唇,面对着这个不太熟的男孩儿,还是说不出不想裹脚的话,只能嗫嚅了两声,又悻悻的退出去了。
怎么办好呢?她一边走一边想。
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她缠足的,大伯娘和姐姐们也是同理吧。莫姑姑是楚氏带来的,楚氏肯定站她那边,求继母也没用。
至于父亲,虽然没求到他帮忙说句话,但以他学了二三十年四书五经的经历看来,老爹一肚子陈芝麻烂谷子的诗书,估计倾向她的希望也是十分渺茫。说不定,还会捶胸顿足的忏悔一番自己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呢。
……唉,这年头,大家都觉得缠足是对的,缠足是为她好,她不想缠足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还是会硬逼着她裹小脚!
走到角落,瞧见四下无人,她偷偷的又钻进随身庭院里。
她急匆匆的直接走到莲花池边,前几日栽下的寿星桃树,如今已经有三尺来高,上面结着些拳头大的青桃子,看来过一两天就会熟了。可她现在没心情吃桃子,瞧着那蛋在水里浮浮沉沉,她喊道:“哎……你醒着吗?”
“干嘛?”怪蛋懒洋洋的回答。
“那个……有件事情求你帮忙……”她开口,有点不好意思的将缠足的事情说给它听,“你能不能帮我啊?”
“我?”怪蛋滚过来,“我怎么帮你啊?”
“帮我想办法嘛……”她难得好声好气的跟他说着话。……没办法,有求于蛋。
“哈,算你聪明,知道找本大仙!”怪蛋得意的笑起来,“丫头,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你真的有办法?”她的眼睛闪亮起来,“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嗯哼,你知道这池水的神奇之处吧?包治各种跌打扭伤骨折刀伤火伤中风伤风头痛发热心悸神迷妇科炎症……”
“我知道、我知道。”她打断它叽里呱啦的碎碎念,“到底是什么办法嘛?你快说呀!”
“小丫头那么着急干嘛?”怪蛋哼了一声,“你缠足是要拗断脚骨是吧?那缠好后,再到这水里浸一浸,不就好了?”
“……然后呢?”她隐约觉得自己问错对象了。
“又缠又浸、再缠再浸……你的脚始终缠不上,过几年那些婆娘烦了,就自己放弃了呗。”
“……”她无语,气呼呼的望着那只笨蛋。
“怎么?”蛋蛋凑到她身边,得意的摇晃了几下,“我这主意高明吧?……不要太为本大仙的神机妙算、聪明绝顶、惊才风逸而折服哦,哈~哈~哈!”
“……这主意真是烂透了。”她瞪了怪蛋一眼,跺了几下脚,“你以为脚骨被折断不痛啊!!!还多缠几次呢……我没缠好就先痛死了!”
“嗄~是吗?”那蛋转了一圈,似在思考,然后又说道,“丫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你忍不了痛,不关我这主意的事啊……哈~哈~哈!”
“……蛋大仙。”她冷冷开口。
“怎么?千万不要感谢我,我会骄傲的,哈~哈~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笑得太大声,蛋壳都裂开一道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