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月的初一,她和爹爹、瑞娴、明磊一起,在庄子的正堂里布置了道场祭奠母亲。
楚氏借口有孕在身没有出面,委托楚承瑛前来,而付氏则是称病,二老爷也没有勉强她。
怀萱庄的正堂里,香烟袅袅、白帷轻飘,布置得简洁而肃穆。
老爹做了一篇文辞华丽的哀祭赋文,声情并茂的吟诵了,令听者无比动容,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对亡妻有多么深的感情呢……想必此文又会让苏学士的才名又更上一层。
众人给岩氏牌位上过香,几个孩子又磕了头。
祭奠完之后,莞娴有些郁郁的,借口身子不适,走到外头去透透气。
召香等人猜她是思念母亲了,都心生怜爱,也不阻拦她,只是远远的跟着。
绕过院子,穿过佃农们居住的屋子,她走到云清山脚。
一路上见庄稼青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味道,让她心头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不少,可是想起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想起娘亲的遭遇,她又开心不起来……以她的身份,大概不至于沦落到要做妾的地步,可就算是嫁作正室,与一群女人共享丈夫,也是无法接受的啊。
要不然,干脆不嫁好了?反正她又不缺钱花,还有个道家弟子的身份,一个人也能过得优哉游哉的,只是,家里的长辈们估计不会让她得逞的。
哎……算了,反正她年纪还不大,这些事情过几年再想法子解决吧。
她抛下心里的包袱,往山泉那边走去。
山泉水在山脚下聚成了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一阵微风拂过,树上几片残叶落下来,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她叫人投放了些鱼苗,此时还没有长大,原本就有的野生鱼儿之中倒有些比较大的,湖底的石头上还有几只螃蟹在爬来爬去。
要不,今日给那小怪龙换个口味吧?
她找佃农要了一小段铜丝,将那青色锦囊的囊口串起来,圈成个圆形,然后找了根小竹竿将锦囊绑在一端,便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布捞子。她将竹竿伸进水里,顺利的捉到了几只螃蟹,又捞住了两条大鱼。
嘿嘿……挺简单的嘛,她心里颇为得意。
或许以后可以在这里弄个农家乐什么的,不知道这年代的达官贵人会不会感兴趣呢?
“嗷嗷……”身后忽然想起几声动物叫声。
她回头,见一只白乎乎的东西朝这边奔过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头猪……
话说这年头的猪体力真好啊,居然可以跑那么快。= =|||
这可是她的财产!她赶紧追上。
那猪见前面有人,立即调了个头,朝山上冲去。
“哎……站住!”她喊了一声,握着竹竿、撒开脚丫子追着它跑。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姑娘……”召香她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却顾不得答应,跟着猪钻进树林里。
她就不信她跑不赢一只猪!
在林间一脚深一脚浅的跑着,眼看就要追上它了!可当她伸出手去抓它尾巴时,却差点被它拖着走,只好又松开。
……对了!有网子!
她拿起竹竿,一边跑一边将那锦囊对准它用力挥去,“扑”的一下,白胖的猪猪就被收进了锦囊里。
哈,搞定!
她撑着竹竿呼呼喘气。
“你在做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嘎?”她惊讶的抬头,见楚承瑛居然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挤出个微笑,“啊……舅舅,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随便走走,看见有只雏鸟儿掉下来了。”他指指树上的鸟窝,“我就把它放回去。”
“原来这样啊……舅舅您心肠真好。”她奉承了他一句,接着就想赶紧走人,“我先回去了啊,爹爹一定在等我了。”
“嗯,我陪你回去吧。”他跟上她的步伐,“你还没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追一头猪?”
“啊?!”她吓了一跳,赶紧矢口否认,“才没有呢!你看着附近哪有猪啊?没有对吧……一定是您眼花了!”
“哦?那你来干嘛?”他望着她手中的竹竿。
“我来、来……扑蝴蝶!”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
如果让他知道她在扑猪,那可要丢脸死了……相比起来,扑蝴蝶还算是闺阁小姐们比较“正常”的游戏吧。
“用这个?”他指着竹竿顶端的小锦囊哑然失笑,“扑到了么?”
“……没有。”
“呵……这网子太小了,改日我送你个大的吧。”他微笑摇头。……自己大概是真的眼花了吧,这小小囊袋怎么看,也不可能装下一头猪啊。
“嗯,好,谢谢舅舅!”她又眨巴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作清纯状。
个人并排走着,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俩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出了那么远,而且头发乱了,裙角沾满泥灰……有点丢脸啊。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淡然,双眼专注的望着前方,不时的伸出手,为她拨开面前的低矮树枝。她忽然没由来的心跳加速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用力摇摇头。
“怎么?是不是累了?”他转头看她,见她两颊绯红、气喘细细的模样,便停下来问道,“要不要我背你?”
“不、不用……”她连忙挥手,“我自己能走。”
她纤细的身子,看上去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还是我背你吧。”
“来吧。”见她犹豫,他扭头笑笑,“若是姐夫瞧见你这副样子,可要责怪我了。”
“那……好吧。”不想让他为难,她伏到他背上。
“走了。”他的手臂翻过来,双手环住她的腿,然后站起来,背着她稳稳的往前走去。
她乖乖揪住他背上的一点衣料,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不自觉的浑身发软。
“你……慢慢走,不着急。”她的声音娇软。
“嗯。”他扭头朝她笑笑,嘴角边露出一丝笑纹。
她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生得挺好看的。
他不是景澈那种漂亮得天怒人怨的美冶,也不是她爹那种温文儒生的秀雅,而是充满着生机勃勃的俊朗气息,就好像一株笔直的小白杨……
他长大后,一定会很有男人味。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觉得呼吸有些窘迫,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随口问道:“舅舅,在家时,你是不是和我……母亲,特别好呀?”
楚侯爷有八个儿子,楚氏嫁过来之后,她也就只见过他这个五舅的面。感觉楚氏凡是遇到什么事,都很喜欢找他?
“也不算是……”他想了想,微微摇头,又点头笑道,“她自小由我娘亲抚养长大,我和她年纪相近,见面的机会也多些罢。”
“哦。”原来楚氏是由侯爷夫人抚养的,难怪庆侯府待她那么好,瞧这些日子的礼物补品如同流水般的送来,别的人家对已出嫁的嫡女,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是楚氏单方面比较依仗这个弟弟?她随意猜测着。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是皇子伴读,平日和姐夫接触倒多一些,在宫中也时常见着的……因而下了学,也想向他多多请教。”
“喔。”他告诉她这个干嘛?解释他频繁进出苏府是为了见姐夫而不是姐姐?……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她一时没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就敷衍的点点头。
过了片刻,她鼓起勇气,又装作天真的样子,脆生生的问道,“对了……舅舅,您订亲了么?”
他愣了愣,然后低头笑了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啥啊,就是好奇嘛……”她的一双明眸忽闪忽闪的,“不知哪户人家的姑娘会做我舅母?”
“还没有。”他轻笑回答。
“哦~~”不知怎的,她的心情轻快起来。
“大概明年选秀之后再订吧。”他接着说道:“如果皇上没有指婚,我爹娘大概就会从落选的秀女中选定媳妇了。”
“哦~”她听了这话,原本欢快的心又掉下去了。
“怎么?”转头瞥了一眼她皱起的脸蛋儿,他又笑起来。
“姑娘!姑娘!”前头传来召香她们的声音。原来这么久不见她出来,她们便着急的过来寻她了。
“我在这儿。”她赶紧从他背上溜下来,对她们挥挥手。
“哎呀,姑娘您去哪儿了?差点吓着我们……”众人大大的舒了口气,又瞧见一旁的楚承瑛,连忙施礼。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对她们抿嘴笑笑。
“这还叫‘好好的’?”召玉见她头发乱了、裙子上染了泥灰,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埋怨了两句,“姑娘,您可要仔细身子……,林子里寒气重,蛇虫又多……若是受凉了、被咬了,那可怎生是好……”
“好啦,知道啦!”她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召玉的唠叨,从竹竿上取下锦囊,依旧系回腰间。
一行人走出林子,见有几个佃农打扮的人在四处张望着。
“怎么了?”楚承瑛开口问道。
“回、回爷的话……”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胆大的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咱们庄子里丢了头猪,正在找呢。”
“哦?”想起自己在林子里见到的情形,他心里的疑团又升起来,瞥了莞娴一眼。
“是吗?”莞娴面不改色的说道,“那就找找吧。林子里寒气重,蛇虫又多,别耽搁太久。……若是晚膳前还找不着,那就别找了,我和总管说一声,不责怪你们便是。”
“是、是!”佃农们松了口气,连连施礼道:“多谢姑娘!咱们一定会努力找的!”
用过晚膳,他们便打道回府。
临走时,她回望一眼田庄门口高悬的“怀萱庄”牌匾。
黑底金字的牌匾,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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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份。
楚氏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出入都要人扶着。
有经验的奶娘嬷嬷们都说,瞧二太太那肚子尖尖的,想必是个男孩儿,喜得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合不拢嘴。
莞娴一直是忙里偷闲,时常装病跷课回房睡觉,偶尔去庄子里瞧瞧,自己小庭院种的菜就交给宸晏去打理了,那家伙倒是挺能干的,种青菜、种灵芝,都一把抓了。
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一茬,今年年景不错,收割的粮食在粮仓里堆得满满的。她给佃农们降了一成的租子,又被交口称赞了一番。除去交税和必要开支,她命人将剩下的粮食都收起来,预备等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
这天,她好不容易熬到下了学,别过莫姑姑就往自家院子走去。
刚进了东院,却见一个人飞奔而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儿,胆敢冲撞我们姑娘?!”奶娘见那人丫环服色,张口就骂了起来,“……我们姑娘身子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敲死你也赔不上!”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那丫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姑娘饶命!”
“行了,起来吧。”莞娴扶着召香和召玉,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见她被吓成那样,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谢姑娘……”那丫环抬起头来。
“原来是咏兰姐姐,你这是干嘛啊?”莞娴吓了一跳。咏兰自从被她爹宠幸后,不是一直挺得瑟的么?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畏畏缩缩的样子?
“三姑娘?”咏兰见对方,眼里燃起一丝亮光。她跪着上前了几步,一下抱住莞娴的小腿,“三姑娘救我啊!三姑娘,奴婢知道您一向是最善心的,请您救救我啊!”
“你干嘛啊?!……放开我!”瞧见她的手紧紧抱住自己,裙子几乎要被扯坏了,莞娴不悦的皱眉,想要踢开又没那么大力气,只得不住的往后退。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不听太太的话怀上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可是现下已经有了……”咏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求您在太太面前求个情,留下这孩子吧……呜呜,求您了……奴婢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你也有了喜?!”包括莞娴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奴婢知错了!”她又一个劲的磕头,“太太容不下我……三姑娘,求您发发善心帮帮我吧……”
“……”老爹,你又顽皮了!
她翻个白眼,无语望天。
她怎么帮她?
她干嘛要帮她?
退一步说,就算她想帮,可这父母长辈之间的破事儿,她哪里插得了手?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低头对咏兰说道,“你别这样啊……就算你有了身子,也不能这般冲撞于我。”
说罢,她丢了个眼神给奶娘。
奶娘会意,弯下腰,一把揪起她来,大嗓门吼道,“你这贱婢,有了身子就了不起了?!就当自己是主子太太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算你有了身子,咱们姑娘也还是你主子!别仗着老爷宠你就想翻天,对着咱们姑娘胡言乱语……”
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唇边含笑,似乎赞赏的样子,奶娘骂得更起劲了,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小蹄子小贱/人小娼/妇……都不带重样的,骂得咏兰低着头直掉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
“好了。”莞娴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也乏了,咱们走吧。”
奶娘这才住了口,拾掇拾掇衣裳,又狠狠瞪了咏兰一眼,这才回到莞娴身边。
莞娴走了几步,望着咏兰灰败的脸色,在她身边轻轻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刚才是……帮她?
咏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定定的望着三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