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好了、好了,你够了啊。”见他变了样子,她脸上一热,赶紧缩回手。
他站起身,双手握着秋千绳子,低头俯视着她,嘴角微微翘起,“现在高兴了么?”
“嗯……还可以吧。”她抿唇浅浅一笑。经过他这么一番开解,她的心情的确轻松多了。
“记住,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他轻抚她的头顶,“凡事不必过于强求。”
“喔……”她抬头对上他澄澈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第二日,她早早又去给楚氏请安。
莞娴看到她的模样,心里有些惊讶。她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面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憔悴不堪。原本莹润的双唇如今像涂了一层蜡似的,嘴角也沉重的垂了下来。
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见了莞娴来到,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又垂下眼帘。
“母亲今日可好些了?”莞娴照常行了礼,笑盈盈的上前。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
莞娴知道楚氏昨日才痛失幼子,心里极痛苦,再加上身子虚弱,也提不起精神来敷衍别人,于是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继母坐着。
那孩子因为是生而早夭的,没有起名字、也没有叙排行,也不能葬在苏家祖坟,只是由个心腹家丁抱了襁褓出去,找个地方草草埋了。
……真是可怜。
她在心里又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握住楚氏冰凉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娘。”
原本以为叫一个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少妇作娘很难,可是说出口了,也觉得没什么。
楚氏听她叫了自己娘,有些动容的握紧她,幽幽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我跟着孩儿一块去了算了?”
“您别伤心……”莞娴柔声安慰:“母亲青春少艾,以后还会有小弟弟到您肚子里去的……”
楚氏听了她这童言稚语,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这个和下一个,总是不同的,他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她摇摇头,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唉,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昨日做的事儿,我听你舅舅说了……难得你待我这般有心,为娘平日里待你却不好……”
“母亲可别这么说……”她赶紧摇了摇头,笑道,“您没有待我不好的呀。”
“唉……”楚氏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又叹了一声,“可怜你这般懂事的孩子,却早早没了亲娘……”
“……”她沉默。
“我还有你啊”这样过于虚伪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我真希望自己也如你亲娘一般,早早逝去就好了……”楚氏又自顾自的说起来,望向远处的眼神空洞而萧索,“姐姐虽然去得早,可与夫君也有两三年形影不离、成双成对的恩爱时候……可是我呢?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一直都是,不如早早的去了罢……”
说着说着,她眼角滴下泪来,连忙伸手拭了拭,勉强笑道,“瞧我,又胡言乱语什么呢?”
“……您才不是多余的人。”她抿了抿唇,一本正经的说道,“您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她才是多余的人!您千万别存了轻生的想法……若是您去了,最开心的是谁?”
楚氏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口中喃喃自语,“是啊,我若是去了,岂不是正好给她腾位置?……这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么?”
莞娴又轻轻握了握继母的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您别多想,养好身子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儿,咏竹进来躬身说道:“太太,付姨太太来看您了,要让她进……”
她的话还未说完,付氏就大摇大摆的带着瑞娴走进来了。
她今儿穿着银红的花缎织彩对襟小袄、撒花绉锦凤尾裙,外面披着厚缎子镶银丝的灰鼠皮披风,芙蓉环髻上插了一圈儿翡翠云纹如意小葫芦短簪,还有几朵艳丽的绯色茶花藏在环髻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丰姿绰约的味道。
瑞娴则是一身月白的挑丝云雁衣裳,看上去颇为单薄。
“哎哟……咱们太太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满面春风的走到楚氏床前,“听说太太难产,哥儿也没了,我心里可担心了,一整晚都没睡好……这不,一大早就来瞧您了。”
她一整晚都睡不着,是高兴的吧?
莞娴无声的冷笑。
“有心了。”楚氏看也没看她,淡淡答道,“请坐吧。……来人,上茶。”
付氏见自己这次来,受到的待遇与上回相比大不相同,以为楚氏是惧了她,心中更是得意了。她解下披风随手交给丫环,然后仪态万方、高贵端庄的在一侧的紫檀木如意纹鼓凳上坐下来。
“嗳……姨太太,什么时候叫你坐了?”
楚氏经过莞娴一番开解,心情平复了许多,这会儿见到付氏,新仇旧恨又一齐涌上心头。她表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的冷淡模样,轻瞥了付氏一眼,冷冷说道:“我说的是给四姑娘看座上茶……姑娘们还没坐呢,你怎么就坐下了,还有没有规矩?!”
这话一出,付氏的脸色立刻变了,妆容精致的脸蛋儿显得有些扭曲。
……就这么站起来吧,那不摆明了是怕了楚氏,乖乖听她的教训了?不站起来吧,又有两个小姑娘、还有这么多下人婢子瞧着呢,传出去说她没规矩可不好听。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尴尬的僵坐在那儿。
莞娴见她吃瘪的模样,心里有些小爽快。
她轻笑一声,拉起瑞娴的手,走到楚氏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妹妹怎么穿得这般少?……你的小手儿冰凉冰凉的。”
“唉,这都怪我,忘了给四姑娘多置几件衣裳。”楚氏顺着莞娴的话说道。她看了瑞娴一眼,脸上装出内疚的神态来。
“母亲言重了。”瑞娴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对她躬了躬身,“您前阵子有了身子,如今又正养着病……不必为这些小事费心的。四季衣裳都有大伯母那边送来,腊八的时候祖母又赏了两套冬装,女儿的衣裳尽够穿了。”
“真是个乖巧人儿。”听了这番话,楚氏轻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但小姑娘家的,个儿长得快,还是多做几套的好……颜色鲜艳些,人看上去也精神。”
她扭头对王嬷嬷说道,“也快过年了,你传我的吩咐下去,给明哥儿、姑娘们各置两套衣裳吧。我的嫁妆里有一块上好的狐貉皮料子,你拿去,唤裁缝来给四姑娘做一件披风。”
“啊……母亲的嫁妆,女儿万万不敢用!”瑞娴受宠若惊,瞪大了眼睛。
“瞧这寒冬腊月的,你连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怪可怜见的。”楚氏招招手让她到身边来,握住她的手,温柔和蔼的说道,“你若是不要,我可当你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了。”
“女儿绝没有这么想!”瑞娴赶紧摇头,见她坚决的模样,只得福了福身,呐呐答应了,“……多谢母亲厚赐。”
楚氏又看了莞娴一眼,对瑞娴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别以为我偏心你姐姐……无论嫡庶,都是我的女儿,我待你们是一般样儿的。只是你住得远了,平日里多有照顾不着的地方……要不这样,你搬到三姑娘院子里去住?”
付氏一听这话,脸上僵了僵。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没说话。
“这……”瑞娴犹豫的瞥了瞥莞娴。
莞娴心里也不太愿意和别人同住的,可这时候,她总不能拆楚氏的台啊……那还是力挺她吧。莞娴站起来,微笑说道,“如此甚好,我正愁做针线缺个伴儿呢。”
“可是……”瑞娴怯怯的望着付氏,还是不敢答应。
“太太。”见楚氏和两位姑娘说着话,看也不看她一眼,付氏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冷笑道,“四姑娘是我生的,您总要问问我的意思吧。”
“哦……?”楚氏双唇微张,装作惊讶的模样,“难道她们不是我女儿吗?”
“但、但……她总归是我生的。”付氏暗地里咬了咬牙。
有了明磊后,她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十分在意了,可在这种时候,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楚氏将瑞娴拉拢过去,那不是太落自己面子了么?若是那么轻易让她得逞了,岂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姨娘这话可说得差了。”莞娴在一旁抿嘴笑了笑,“我听说,您当初可是哭着喊着要将妹妹过继给我娘亲呢……是不是啊,奶娘?”
“是啊!”奶娘连忙点点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当初姨太太还未嫁人呢,就有了身孕,跪在咱们先头太太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太太让她生下这孩子,还说她有没有名分无所谓,不管生的儿子还是女儿都认太太做亲娘……也就是太太心地好,才让她进了门,否则这会子哪还轮到她坐在这儿啊,早被扔猪笼里沉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