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来,坐这儿。”北宫恪淡笑,扶着她在一旁放置的椅子上坐下,刚巧太监取了东西回来,顺手接过便递给安嫔:“天气热,多喝点水。”
“嗯。”她乖巧接过,呷了一口,随手搁在书桌上。一时跟着她而来的那些妃嫔或嫉或妒,只是面上都保持着笑容,一人调笑道:“皇上偏心,只对安姐姐这样好。”
安嫔啐了她一声,可眉梢眼角,分明是得意洋洋。微微扬了下颌,不动声色地瞅着明月。
明月倒是觉得有趣,拍了拍手,撑着大石头站起来。方才坐得久了,猛地一下,有些头晕。不由一手按揉着太阳穴,闭了眼想站定。
安嫔觉着手臂一紧,顺势望去,却是北宫恪一手捏着她,眼睛却是看着御河边的女子,眉头微微皱着。
她不悦道:“皇上……”见北宫恪看过来,才又换了笑靥,一时间没话找话,看着书桌道:“皇上方才在写什么呢?”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探了半截身子过去看,面上的表情却在下一瞬僵住。
桌上铺了宣纸,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美人像。
头发漆黑,身段窈窕,剩下五官尚未描摹。可在侧边,分明摆了厚厚的一沓,千百种不同情态,或嗔或痴,一颦一笑,皆是那明月般的女子。
安嫔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只估摸着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勉强笑了笑,还未开口,一双手伸过来,将画纸卷了,交给一旁的太监。小太监一愣,急忙接过,好好护在怀里,像是什么稀世珍宝,生怕有所损坏。
明月缓缓走过来,靠着桌子,神态有些疲惫。
“我很困。”她老实道。
北宫恪皱了皱眉,本来方才因为她的态度,想冷一冷。可看她精神头不太好,心一下又软得一塌糊涂:“那就回去休息吧,”说着招手唤人,“收拾东西。”看向明月:“我们走。”
明月挑眉笑道:“这就走?不用陪你的娘子军团?”
她出言不逊,安嫔等人皆是面有不悦。安嫔性子有些倔,此刻反倒说不出什么,她身边自有人帮着出口:“皇上,既然这位姐姐困倦,不若妾身等陪着回去休息,不要绕了皇上的兴致才好,有安姐姐陪着,想来亦是一样的。”
“是呀。”安嫔道,“妾身进宫许久,皇上也没为妾身作过画,不知今日能不能求得一张。”
北宫恪淡笑:“来日方长,何愁没有机会。”言罢牵过明月的手,柔声道:“我们走。”拉着她,一步一步,闲庭散步般离开。
安嫔站在原地,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明月挣脱不得,心里本有些恼,感觉身后目光不善,下意识回过头去,正与安嫔相撞。安嫔一怔,愈发抬了下巴,倨傲地看着她。明月心思一动,停了下来。
北宫恪顿住,侧首瞧她:“怎么了?”
她皮笑肉不笑:“我又不困了,想回去晒太阳。”顿了顿,怕他不答应,又道:“刚才那幅画还没画完呢。”
他眼睛微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阵,忽而笑了笑,点头说“好”。
看着他们两人折返,一众嫔妃连忙收敛了各自的神情。安嫔迎上前去,与北宫恪站在一处。他朝方才的太监道:“将没画完的那幅拿出来。”小太监听了,连忙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在桌上铺开,取出那一幅,才又将其他的卷好,抱在怀里。
他的举动明了,安嫔却没有动气,笑道:“妾身为皇上研磨。”说着,当真认认真真立在桌边,仔细研磨起来。
北宫恪一笑,眸中光华流转。
明月亦是一笑,别有深意地睨了他一眼,慢悠悠走回御河边,侧脸站着,目光幽幽看着水面,一时神思恍惚。她像是在出窍,北宫恪亦跟了过去,“在想什么?”
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方才笑道:“我一时想起以前,觉得可笑罢了。”
“以前?”他自然想到与自己有关,相处许久,难得她愿意主动提及从前的往事,自然高兴,“什么好笑的事?”
她道:“从前我只想着,要嫁你为妻。纵是日后你当了皇帝,后宫品嫔妃无数,我亦能拿出大家女子的风范,将所有事一一打理妥当。若是有人肖想将你抢走,我亦不会让她好过,定要用法叫她们吃尽苦头。可如今,她们不过自己幻想以我为敌,我便觉得厌倦。幸好当初没有在一处,否则今日悔都悔不及了。”
他的面色一时间沉下来,半晌,似笑非笑,折回书桌边,执笔,蘸了墨,继续画起来。
只是笔触不稳,将眉毛、鼻子、嘴巴一处描画之后,唯剩眼睛,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笔。
安嫔看他踌躇,心下大喜,口中道:“怎么了?”凑过身子,假装不小心撞到他的手,笔尖一抖,豆大的墨汁落下去,正正落在画中人眉角,宛若一滴泪痣。
“没事。”他强自稳定心神,并没有责怪,手下簌簌,将她的眼睛画了上去,然后搁笔,冲明月笑道:“好了。”
明月点点头,仍是闲闲立着,也不过来。
安嫔心思一动,笑道:“皇上画得可真好看,不过也是这位姐姐天生丽质。”说着取了画,
“这位姐姐你快来看看,传神极了……”说着快步朝她走过去,像是想与明月一同共享。
明月转过脸来,望着她走进。
忽然安嫔脚下不稳,“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朝她扑过来。她一直注意着安嫔,见她如此,脚下意识就想动,好躲避开去。可眼角瞥到北宫恪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知怎的,又牢牢立着,任她生生将自己撞进御河里。
她会水,又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吃不了什么大亏。可还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灌了几口水。感到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抱住,知道已是得救,更是干脆地昏了过去。
她身子素来弱,尤其当年大病一场之后,吹吹风都能病上好一段日子。幸是有南宫细心为她调养,又有夏官柳名医生手,各种药材源源不断,由此好了许多。但这次落水,因她先前被掳来长安,夜难成寐,饮食也不顺当,是以当夜便发起热来。
安嫔日间被北宫恪狠戾的神色吓到,自知闯了大祸,期间不停派人来擦看明月的情况。知道不乐观,一咬牙,干脆上门负荆请罪。她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再加上以往在宫中所受的宠爱,想来即便是北宫恪恼她,也不会如何惩处。
谁知她在院子外跪了半晌,偏生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一句。
明月昏睡了半日,夜间醒来,月光甚好。
宫婢伏在床榻边打着盹儿,手中还捏着一方帕子,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
“喂……”她叫了一声,嗓音干哑。
宫婢一惊,手一拐,头险些磕到床板。不过这下倒是彻底醒了,“姑娘醒了?可好些了?”
她哑着嗓子,“好多了,”强撑着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宫婢往往窗外,答道:“早过了子时。”
她点点头:“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
“奴婢不敢。”小宫婢倒是像被吓到了的样子,急急拒绝,“皇上命奴婢好生照顾姑娘……”刚说出上半句,忽然门“吱呀”一向,一道人影立在门前,身子歪斜地靠着门框,扑天的酒气袭来。
她被呛到,咳了几声。
小宫婢机警地站起来,道:“是谁?!”边说边往前摸索着慢慢走,到了近前,才脸色大变,“皇上?!”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听起来倒是清明无比,“是朕,”说着揉了揉额角,又道:“你下去。”
宫婢回头看了明月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福身道:“是。”然后恭敬地低着身子退出去。
等人走远了,他才往屋里迈了步子,反手将门关上。
她心里有些慌,强自镇定地掀开杯子,发现自己只着里衣,便极其自然地走向架子,取过上面的披风披上,才回头对他蹙眉道:“喝酒了?”
他点点头,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递到唇边,却又愣住。过了一会儿,将茶杯搁下,起身朝她走来。
明月揪着披风的系带,快步走到窗边,将开了拇指宽的窗户往外推开,清风明月一时间更为透彻地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