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琴发疯似的在皇宫里到处乱跑,到哪儿哪儿惊起一阵鸡飞狗跳。呃,虽然皇宫里没多少鸡和狗!
弘经一路沿着人声鼎沸处寻来,到了毓庆宫外,鸟雀叽喳,花草自赏,不见人影。叫身边人四处去寻,自己迈步进了这座几乎被荒废的宫殿群。循着记忆,到了后殿一处小小花圃旁,弯着腰往里瞅,“妹妹,快出来,我找到你了!”
冬青树下,那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身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哥哥——”
弘经苦笑着抱住扑上来女孩儿。弘琴不分皂白,就将鼻涕眼泪往哥哥身上抹。弘经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哄劝:“你呀!真是从小叫父母给惯坏了!你说,这弘历的事,哪里能比得上当初太子二伯。怎么就你非要硬生生地往二伯身上扯?别的不说,难道你不知道弟弟最不喜欢提二伯吗?”
“他爱提不提,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如今的毓庆宫会这么荒凉吗?
弘经叹气,“妹妹,无论如何,他都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能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
弘琴急忙抬头,“哥,你抢吧,这辈子,绝不能叫弘纬那小子得了那把椅子!”
弘经听了,不由笑出来,“我们俩,谁坐不一样?何必非要争呀抢的?更何况,你不顾弘纬,也要顾及额娘才是。她嘴里虽然不说,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为那而争斗。”
弘琴撇嘴,“她眼里,谁都是好人!”
“总比谁都是坏人强吧!你呀!看看,马上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个样子。叫阿玛、额娘跟我,如何舍得把你嫁出去呀?”不等弘琴回话,弘经立刻思量着说,“要不,叫那察尔汗多等几年?还是,干脆,趁这次木兰秋狝,把他给‘办’了?”
弘琴骨碌碌转着眼珠,思量着如何“办”察尔汗,嘴里阴森森地低语:“我看可以!”
兄妹俩抵住脑袋一番商量,等到弘纬找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把大致方针计划好了。弘纬看这俩孩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待宰羔羊的模样,不由扶额,又有谁要倒霉了?
仁和堂里,衲敏拿着那块手帕嗤嗤发笑。雍正进门,就见皇后一副傻样。按住衲敏胳膊,免了她行礼,就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衲敏摇头,“没什么。就是见了俩胖鸭子。”碧荷也在一旁跟着笑。
雍正不解,低头看皇后手边帕子,立刻跟着笑起来。拿起帕子,问:“又是弘琴那孩子绣的?还真比上次那块肥了不少。”
衲敏抿嘴微笑不说话。碧荷在一旁笑着解释,“万岁爷,这块可真不是公主绣的。这啊,是当年,主子娘娘领着宝贝子与奴婢们‘巡山’的时候,碰见一位山大王,人家呀,送给宝贝子的‘定情物’呢!”
雍正心里好笑,脸却一沉,“放肆!太不像话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早知道,应该把你跟翠鸟一起嫁出去。也找李卫那样的混混!”不等碧荷跪下请罪,雍正就冷着脸吩咐,“还不把当年宝贝子奇遇一一说来,怎么,非得主子问不成?”
碧荷一笑,急忙将当年孔郭郭的事说了。惹来雍正一阵大笑,“那个郭敬安,每回见驾,都一副棺材脸,嚷嚷着什么要开关呐,要造船呐,还要买火炮呀!没想到,那样的家伙,居然还能生出这么个彪悍的闺女!本来,朕还想着过两年,就把他和张潜闻从南边儿调回来。如今啊,还是在泉州那块儿带着吧。省的他那个不着调的闺女见了朕的儿子,又闹出什么笑话!”
衲敏笑笑,心想,人家汉家女娃,哪里会惹你那儿子!听雍正提起翠鸟,便问:“翠鸟怎么了?自从去年她嫁人,因在皇太后孝期,我也不好问。”
碧荷笑着施礼,“主子娘娘只管问奴婢就是。翠鸟自从嫁了李卫,日子过的可滋润呢!李大人前边几个孩子都敬重她。如今,她自己也怀上了。爷几个天天围着她一个人转呢!”
衲敏点头,“那就好。”指着碧荷,“你也别急,等忙完这阵,我也给你挑个好女婿。保管不必翠鸟家的差!”
碧荷脸一红,捏着衣角低声埋怨:“主子娘娘——”
衲敏笑笑,“好了,叫谨言伺候,绣你的嫁衣去吧!”
碧荷更加站不住,对着雍正一福身,跳出门外。新任仁和堂女官——西林觉罗谨言望着碧荷飞奔而出的身影,淡淡一笑,低头立在门边,静候召唤。
在弘琴兄妹天天盼、日日盼的期盼中,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秋狝按时到来,雍正领着大小老婆、大小儿子、大小女儿、大小臣子,呼啦一声似的,全部涌到木兰围场。
衲敏禁不住宝贝苦苦哀求,亲自动手,画了几页图纸,叫画眉给她做了几套骑装。另外,吩咐内务府赶制的小皮靴也及时做出来。换上简洁大气的骑马装,这位清唱入关以来,第一位出生在北京城的固伦公主,一路之上,跨马扬鞭,紧随皇后銮驾。看的众八旗子弟心神荡漾,有的甚至做梦都偷偷流口水。知情者,则是暗地里把那个“不识抬举”的察尔汗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当初我第一个见到公主——嘿嘿!
这些个子弟的父兄及时在一旁泼冷水,“那察尔汗台吉求亲之时,你还没断奶呢!”
呃,好吧!人家确实来的早了些!
赶到木兰围场,弘琴先帮着安顿好皇后。看差不多了,收拾好腰上皮鞭,领着几个内务府专门为她挑选的宫女,潜到雍正帐外,隔着一辆马车,仔细打量前来陛见的蒙古臣工。
宫女悄悄拉拉五公主,“主子,咱们偷偷在这儿,叫人家知道了,再安个‘帐殿夜警’的罪名,可是不妙哇?”
弘琴一口唾沫啐过去,“呸,什么‘帐殿夜警’,你懂个屁!这青天白日的,是夜里吗?再说,我是太子吗?就算他们想安罪名,也得有那本事!”
弘琴刚要详细讲解什么叫“帐殿夜警”,就听负责警戒的那名宫女轻轻打个手势,“来了!”
几个人连忙噤声,一起窝在马车后头藏好。马车一丈开外,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低语:“五公主干嘛呢?这青天白日的,就不怕叫人看见笑话?”
“管她呢!反正人家已经有察尔汗台吉了,不怕没人娶!”
这边,弘琴领着几个小姑娘对着进出雍正帐内的蒙古王公评头论足,重点关注四十以上、五十以下,身穿台吉服饰的男子。一个小宫女忍不住问:“公主,奴才听宁贝子说,您小的时候,就见过察尔汗台吉的。怎么,您自己不认识吗?”还把我们拉来凑热闹!
弘琴眼一瞪,“老实看着!”等那小宫女乖乖听话,弘琴这才叹气,几年前净顾着吃了,还真忘了打量那个察尔汗长的是圆是扁了!
等了半天,几个小宫女不禁奇怪,“主子,没有合适的呀?倒是刚才进去的那个,我觉得挺好的!”像个男人!
弘琴气极,一巴掌招呼过去,“刚才那个是科尔沁亲王!眼珠子长肚脐上了?”
这几人正在说话,就听头顶一个无奈声音响起,“妹妹,你——”
弘琴腾地抬头,冷不防瞅见自家哥哥立在跟前,身后站着几位蒙古勇士,其中一个,正是台吉服饰。弘琴仔细瞟了两眼,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察尔汗,怎么这么会保养?看起来居然跟三十多似的?
弘经一看她眼神,就知道误会了,只得叫宫女扶五公主起来,对她介绍:“这位就是察尔汗多尔济台吉——的表弟,弘吉拉氏巴特。元朝出皇后最多的那个家族,就是他的先祖。”
“哦。”弘琴一听,不是察尔汗,也没兴趣了,点个头便罢。巴特则恭敬施礼,“奴才巴特,见过五公主。”
身边宫女立刻上前,“公主有命,巴特台吉免礼。”
弘琴朝弘经眨巴眨巴眼,弘经笑着扭头,问巴特:“不知道察尔汗台吉何时到哇?”
巴特微笑着躬身回话,“回宁贝子,察尔汗台吉目前正在科尔沁草原南边,不日即到。表兄特遣巴特前来,拜见皇帝陛下,陈明一切。不能尽快赶来,还请皇帝陛下赎罪。”说着,朝弘琴公主笑笑。
弘琴暗骂:最好永远都别来,在草原上喂狼得了!回敬那巴特一个白眼,领着人,气呼呼地往皇后帐而去。弘经笑着对巴特拱手,“请吧!皇阿玛正在帐殿。我等先去觐见。”
巴特笑着让弘经先行,望着五公主气呼呼的背影,嘿嘿一笑:表哥,这位嫂子,可是不好对付哦!
弘琴领着人回来,不等人掀帐帘,拿手一挑,摔着帘子进到帐内。见了皇后,也不施礼,哼哼地往皇后旁边地毯上一坐,捏着皮鞭生闷气。
衲敏晕车,睡了一觉,刚缓过神来,就见自家闺女这般模样,不由失笑。挥手叫碧荷、谨言等下去,坐到闺女身边,搂着柔声问:“怎么了?谁得罪咱们的固伦公主了?跟额娘说说,额娘给你出气!”
弘琴公主本来气哼哼地,给皇后这么一搂,登时什么气都没了。软软地靠到娘亲怀里,闷闷地回话:“皇额娘,孩儿不想嫁给察尔汗!”
“哦?”衲敏笑了,“那,我们的固伦公主是看上哪个了?说出来,额娘给你做主!”
“没有,女儿就是不想嫁给察尔汗!”我谁都不想嫁!
衲敏无语,半晌方说:“不想嫁就不嫁吧。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就是硬逼着你嫁过去,也是一对儿怨偶。更何况,那个察尔汗,今年也四十一了。年纪,是太大了。”
弘琴哪里想过会这么容易,急忙直起身来,扭头问:“皇额娘,您说的可是真话?”
衲敏微笑,“我何时胡诌了?你不喜欢,不嫁就是。婚嫁本是喜事,非要弄的郎无情妾无意、悲悲切切的,我还嫌晦气呢!”
弘琴听了,想了想,颓然垂头,“哪儿就跟您说的那么容易。如今,蒙古,尤其是外蒙,跟俄罗斯勾勾搭搭。正是需要公主抚蒙的时候,三个姐姐都嫁了。总不能就留我一个。就是您同意,皇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就是皇阿玛同意,弘纬——他也不会同意的。”
“这关弘纬什么事?”衲敏奇了,弘纬一个**岁的小屁孩儿,懂什么呀?
“弘纬他是——”
“是什么?”
弘琴闭嘴,算了,还是不吓额娘了。琢磨琢磨,“弘纬他是最喜欢跟蒙古结亲家的。他肯定不会叫我任性!”
衲敏一笑,“他能管着你!他喜欢结亲家,叫他生了闺女自己结亲去。别打我闺女主意!”
明知在这事上,皇后说话不顶用。弘琴心里还是很高兴,终于乐了一回,窝到皇后怀里,一个劲儿磨蹭,“有额娘真好!”
到了傍晚,雍正政事告一段落,带着弘经、弘纬、弘喜来看皇后。说了弘经跟弘纬如何接待蒙古王公,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很有皇家风范。又说弘喜跟巴特比火枪拆卸,硬是赢了巴特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汉子。
弘经、弘纬都急忙谦虚,说是皇阿玛和师傅们教的好。弘喜则羞涩地钻到谦嫔怀里,不肯抬头。六公主、七公主两个人一起拉,都没把他拉出来。
众人笑了一会儿。弘琴觉得没意思,便对雍正说,想去外头转转。雍正心情好,自然答应了。碧荷连忙安排人手跟着。
到了木兰围场一处场子,弘琴打马跑了一圈,直到跑的马背流汗,这才叫住□桃花马,叫众人在一处土丘下候着,自己缓缓骑马,到了丘顶,喝住座骑,挺直背,望那西南方向,滚滚燃烧的落日。
夕阳余晖,给这位十一岁的公主,连同桃花马,镀上一层金色。
身后一众侍卫不敢僭越,又怕公主在山丘上停的时间太长,有危险。只好派出几名有功夫的宫女,骑马上前伺候。正在几人琢磨,如何哄公主回去之时,五公主猛然抬头,望着头顶天空。
几人不明白,抬头一看,两只雄鹰,舞者钢爪,正盘旋于公主上空。几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公主,咱们快回去吧。晚了,皇后娘娘会担心的。”
五公主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皮鞭,一指苍天雄鹰,笑语:“海东青,素来是皇家奴仆,不会伤害它的主人!”
几人还要再劝,就听一阵犬吠,由远及近,伴随这人喊马叫,从西南方传来。
等那一队盔甲鲜明的蒙古将士奔到近前,五公主依然倨傲地跨坐马上,冷眼望着一箭之地的军士猎犬。身后,众侍卫全部奔上山丘,环护在公主身边。
领头那位将军,对着公主座骑,挥挥手,摘下腰上大刀、火枪,交与身后兵勇,轻身跨马近前。到了山丘前,往上跑了几步,勒住马头,仰头冲五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固伦公主!”
弘琴居高临下,摆出一副高傲神情,望着这个四十左右的蒙古汉子,轻轻笑道:“察尔汗!”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防盗:126章
“啊?”衲敏惊了,顿时睡意全无,结结巴巴半天,才问出来,“皇上,您想好了?”
雍正点头,“朕想这事,想了几个月了。如今,想听听你的意思。”
衲敏摇头,我能有什么意思。难道说,朝鲜主席要换届,他还会回家跟他夫人商量?只得小心地说:“臣妾不懂。皇上,臣妾不懂。臣妾听您的。”
雍正叹气,握紧皇后的手,紧贴在胸前,“弘纬和弘经,都是可造之材。弘经像我,弘纬像先帝。可是,他们——毕竟太小了。如今,朕已经五十有六,他们——太小了!”
衲敏听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皇上,这跟弘历出宫建府有什么关系吗?”
雍正噗嗤一声笑出来,将皇后揽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发笑着埋怨:“这几年以为你读了些书,不是那么不学无术了。如今看来,还是那么傻!往后,可不许说朕的小十傻了吧唧。要知道,他之所以傻,是因为有你这么个傻娘!”
衲敏撇嘴,你真以为我不懂啊!你才傻!嘴里却说:“反正我也不懂。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我困了。想睡觉,别吵醒我!”
雍正点头,“嗯,睡吧!我再想会儿,也就睡了。”
就这样,帝后相拥而眠。
还没等雍正决定,就收到年妃请罪折子。说延禧宫常在棋儿与她几语不合,气闷在心,在自己屋里上吊自缢了。还说都是自己看管不善,请求圣上责罚。
雍正无奈,只得下旨,将棋儿按贵人礼葬了。命年妃与佛前为棋儿抄经百部。
弘经得到消息,去看望年妃。回来之后,对弟弟妹妹说出实情。那个棋儿,确是自尽。只是,原因不是与年妃争吵,而是她之前曾珠胎暗结,后又打胎。不料打胎药弄的不好,胎儿没完全下来。至今,还留在她腹中。她的尸首,现在并不在妃陵园,而是在洋大夫詹姆斯开的一家医院里。那个胎儿,已经化作一团积肉,烂在棋儿腹中。
弘琴听了,登时捂住嘴干呕不止。弘纬则问:“谁的?”
弘经摇头,“母妃也不知道。这事,是皇阿玛吩咐的,她只是照办而已。就是棋儿曾经怀孕,也是她悄悄找人打听,才问出来的。据说,是在母妃进养性殿,棋儿等四人,搬到钟粹宫之后。”
弘纬脸色阴沉,弘经不住叹气。弘琴刚吐完,听弘经这么说,指着弘纬,又一阵吐。我呸,这就是你看好的孙子!还不如爷的弘皙!当年,爷身边那么多丫头小倌,哪个不是国色天香,也没见弘皙看上谁!
等那团肉秘密送到雍正案头时,雍正脸色如常,瞄两眼,就叫端下去烧了。第二日,朝堂上颁下圣旨:顺贝勒弘时过继廉亲王允禩为世子;纯贝勒弘历出宫建府。
雍和宫也有一道旨意:李氏恢复妃位,居西宫体元殿。
衲敏知道消息,什么也没说。倒是弘经、弘纬,特意叫弘琴跑来,劝她千万别脑子一热,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衲敏苦着脸答应,暗自郁闷,我的智商就那么低?
李氏出了雍和宫,住进体元殿后,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被过继出去,后悔不迭。等董鄂氏求了皇后恩典,前来看她时,李氏哭成了泪人。董鄂氏倒是暗自庆幸:担惊受怕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弘时把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三天。除了董鄂氏,谁也不见。三天以后,弘时胡子拉碴地出来,大声喊董鄂氏:“福晋,快,给爷梳洗梳洗,咱们换了朝服先去养心殿谢恩。再回来换了常服去廉亲王府拜见阿玛、额娘。做晚辈的,不能叫长辈们久等。”
董鄂氏施个万福,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弘时夫妇就领着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来养心殿谢雍正恩典。
弘时这次出继,乃是受了池鱼之殃。故而,雍正并未像正史上那般绝情。听说他闷在书房三日,足不出户,还特意派高无庸送去血燕等补品。如今他领着一家老小谢恩,雍正自然不忍叫他久候,立刻召见。
弘时一手拉着一个闺女,董鄂氏领着三个儿子,跪在御前三米开外,口呼万岁,谢万岁恩典。弘时还说些到廉亲王府后,一定孝顺长辈,疼爱姊妹之类的话来。雍正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盯着儿子规规矩矩行完礼,听他口里恭恭敬敬地称呼“万岁”,最终,还是缓和语气吩咐:“到了你八叔家,要好好照顾他们。你八婶虽然悍名在外,总归性子还是不错的。也不难相处。”
弘时与董鄂氏急忙磕头,“谢万岁!”
雍正叹气,下了御座,亲自拉起弘时,“你呀!过继出去,就不是朕生的?往后,该叫朕皇阿玛,就还叫皇阿玛。你们皇额娘,还是你们的母后。这一点,不会改变。更何况,母后这个称呼,只有你们夫妇叫,不是吗?”
弘时听了,低头应是。雍正无奈,低声吩咐:“去看看你们母后吧。她正在仁和堂。”
夫妇二人答应,领着五个孩子告退。到了仁和堂,弘经、弘琴、弘纬连同弘昼、弘喜以及六公主、七公主都在。弘时与董鄂氏对着衲敏拜了三拜,算是谢她多年以来养育之恩。衲敏急忙站起,一手拉一个,亲自将二人搀起,还未说话,泪就流了下来。
看见嫡母哭,弘时憋了三天的委屈,立时像飞瀑一般,奔涌而出。董鄂氏搀着皇后,也是泪流满面。弘时不顾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一面哭,一面诉:“母后,皇阿玛不要我了,皇阿玛不要我了!”
衲敏听着心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软语安慰。弘经、弘纬、弘昼、弘喜等人也跟着“兔死狐悲”。只有弘琴,听到那句“皇阿玛不要我了”,登时不管不顾,捂着脸哇哇大哭。吓的身边六公主、七公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跟着大哭起来。
几个妹妹那边一哭,弘时这边再不停,可就不像话了。董鄂氏不由拉拉自家男人袖子。弘时即适可而止,拉着董鄂氏给皇后赔罪,“孩儿见到母后慈颜,一时难以割舍,故而情不自禁。惊吓住了妹妹们,还请母后责罚。”
衲敏摇头,“没事的。”叫二人坐下,又拉过来两个孙女、三个孙子好好看看。弘琴见哭了半天,没人搭理,自己觉得没意思,收了眼泪,反而去劝那两个被她吓哭的公主。
眼看快到中午,衲敏便吩咐王五全:“到御膳房传膳吧。跟他们说,多弄点顺贝勒和福晋爱吃的。再做些格格、阿哥们喜欢的点心,吃完饭,给顺贝勒捎回去。”
弘时跟董鄂氏听了,对视一眼,急忙站起来,说:“母后赐饭,本不当辞。只是,孩儿已经着人到廉亲王府说,今天要去拜见阿玛、额娘,若是领了饭再去,恐怕不恭。还请母后见谅。”
衲敏听这话,十分耳熟。琢磨半天,冷不防瞅见弘琴身后站着的谨言,心里就笑了。这不就是“林妹妹”经典台词嘛!嘴里便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们了。快些去吧。别叫那边久等。”
弘时听了,拱手答是。又看看身边董鄂氏,想了想,还是说:“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儿臣过继给廉亲王,日后,按规矩,自然是要住在廉亲王府。可是,母后,儿臣现在住的那所宅子,是皇阿玛亲赐。儿臣——儿臣实在舍不得——”说着,拿袖子一遮脸,就呜咽起来。
衲敏无奈,看看董鄂氏,“罢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今天去,先问问廉亲王的意思。他要是不反对,你们就还住原来的贝勒府。等以后,你皇阿玛叫你们搬,再搬吧。”
弘时听了,急忙谢恩。衲敏又拉着董鄂氏说些话,这才放他们出来。一家人坐在马车里,准备回家换衣服,去廉亲王府时,董鄂氏不解,问:“爷,咱们住到廉亲王府,不是应该的吗?您不肯搬,岂不是落人话柄?”
弘时握住董鄂氏的手,叹气,“你不知道。我那八婶,呃,咱们那新额娘,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母老虎。王府又是她管着。这要到她手底下讨生活,我整日不在家,还好些。你可就要受苦了。”
董鄂氏听了,心里暖暖的,低头微笑,不说话。
等这一家人换好衣服,再去廉亲王府,廉亲王府大管家郭二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弘时与董鄂氏领着孩子们进了大厅,八八跟弘旺正坐着说话,傅恒也坐在一旁,时不时附和几句。见弘时来了,弘旺、傅恒连忙站起,立在一旁。
弘时与董鄂氏拉着五个孩子齐齐上前跪拜,嘴里说:“儿子(媳妇)给阿玛请安!愿阿玛福寿安康!”几个孩子也屈腿伸拳,奶声奶气地叫玛法。
八八将近五十的人,依旧温润如玉,笑着起身,搀起弘时,一旁早有丫鬟扶起董鄂氏和几个小主子。八八上下打量打量弘时,见他眼圈微红,笑问:“怎么?听见要叫我阿玛,高兴地都哭了?”
弘时急忙撅嘴,“阿玛——”
八八笑着叫他们坐下,“罢了,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连个玩笑都开不得?媳妇啊,叫你看笑话了!”
董鄂氏但笑不语。弘旺、傅恒侯他们见礼过了,便过来与弘时夫妇以兄弟之礼相见。两边相互说了些吉祥话,又叫几个孩子见过叔叔、姑父。众人都有表礼相赠。
一通忙碌之后,董鄂氏不由四处看看,不见八福晋。便问廉亲王,说媳妇理应拜见婆母。
廉亲王脸色难得一绿,打了几声哈哈,便说:“你们额娘病了,大格格跟两个小妹妹正在跟前伺候呢!别过了病气,改日再见吧,啊!呵呵!”
董鄂氏心中暗自称奇,嘴里依旧十分恭敬,“阿玛心疼媳妇,媳妇心里感激。只是,妹妹们都在床前尽孝,哪有做嫂子的不去之理。还请阿玛命人带路,别的不说,媳妇也该带几个孩子去拜见他们的祖母才是。”
八八看看傅恒、弘旺,使眼色求助这俩人低头看地的看地,抬头望天的望天,谁也不肯开腔。八八无奈,只得叫来小丫鬟,“去,领少奶奶和小格格、小阿哥们到福晋院里。”
一路行来,董鄂氏一边跟小丫鬟随意说些话,一边打量廉亲王府布局摆设,暗自感慨:都说八福晋是母老虎,须知,这母老虎管起家来,也着实稳妥。看这不大的院落,收拾的雅致大气,胸中无有沟壑之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过了穿堂门,再过垂花门,沿着一条不宽的甬道往北走,就是廉亲王府正院。小丫鬟在远门外侍立,对里头问:“福晋,顺贝勒福晋、少奶奶与两位格格、三位阿哥看您来了。”
过了半天,里头才出来一个老嬷嬷,对着董鄂氏施礼,“奴婢见过少奶奶。少奶奶,里头请。”
董鄂氏跟着老嬷嬷进去,心里暗暗发毛:果然是母老虎,就是母后,也没这么大的架子。这以后要真跟她一个院子住,天天立规矩,还不折腾死我!
想着,便到了正堂门外,有几个小丫鬟打起帘子,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两人见了面,少妇上前拉住董鄂氏的手,“这是弘时嫂子吧?可叫我们久等。额娘都念叨你们半天了呢!哎呀,大侄女都长这么大了呀!来来来,快进来。”
董鄂氏暗道,这不就是傅恒之妻,廉大格格?比起前几年刚从庄子上回来时,大气不少。等母子几个进了门,就见八福晋懒懒地靠在炕上,身边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大小,跟弘琴公主相仿。董鄂氏认识,这就是与五公主同年出生的廉二格格。还有个一岁的小格格,此时正抱在奶嬷嬷怀里吃果子。
董鄂氏稳稳上前施礼,“媳妇给额娘请安。”她没敢说什么“吉祥”、“安康”之类的话。省得一言不和,叫八福晋抓把柄。
八福晋听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里帕子,“罢了,起来吧。”弘时家大格格如今已经十二三岁,跟着董鄂氏开始管家,自然知道如今该如何做。领着弟弟妹妹给八福晋见礼,又给三个大姑姑、小姑姑见礼。忙乱中,还不忘悄声提醒母亲:别忘了带来的见面礼!
八福晋玉瑶见这一家人行事挑不出错来,也懒得折腾,说了几句,就叫董鄂氏跟廉大格格一起下去吃饭。
董鄂氏还要再三请她入席,玉瑶懒得装,“我头疼,你们去吧!”
弘时那边,跟新阿玛说了想暂时还住在顺贝勒府里。八八想了想,“罢了。你们年轻人,自己过惯了,随你们吧。只是,别忘了每过几天,就来请个安。咱们自家人,自然不会挑这些理。怕就怕外人找麻烦!”
弘时笑着答应下来。八八也就不计较,领着老儿子、新儿子和大女婿吃饭不提。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说些话,便各自散开回家。弘时与董鄂氏自然说些新阿玛、新额娘如何如何;廉大格格跟傅恒则讲些闲话。
“这几天,额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哭,直说后悔当初,没有把弘旺养在自己身边。要不然,为何那么多宗亲,怎么就把弘时哥哥塞到廉亲王府来了。”
傅恒冷笑,“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是你把弘旺养在身边,该塞还是塞。
廉大格格摇头,“我就劝她,除非咱家有嫡子。否则,就是她养十个八个,也拦不住这事。”
傅恒抬头,瞧了一眼自家媳妇,转眼看车外,什么也没说。
廉大格格冷笑,“你别不屑,我看的可透了。阿玛虽说跟四伯没闹什么大矛盾,但廉亲王府势力,没一天不叫他忌惮。以前我住在庄子上,什么不用管。本还以为,嫁个庄户人家,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算了。可没想到,居然嫁到勋贵之家。你跟我,不就是四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才如此安排吗?只不过,期间有些机缘巧合罢了。”
傅恒幽幽地说:“委屈你了。”还想嫁个庄户人家,和着我就那么差?
廉大格格没搭理傅恒语气中不一样的味道,自顾自问他:“趁今天有空,跟你商量个事儿。前年咱们成亲,额娘陪送了四个丫头。我做主嫁到庄子上一个。还有三个,年纪也差不多了。你看,你给你收到房里,还是嫁给小厮?”见傅恒不搭腔,廉大格格也不怕他,接着说,“要依我的意思,是都嫁出去。毕竟,她们跟我太熟了,要将来真斗起来,我肯定不是个儿。不过,要是你看上哪个了,我也不拦着。喜欢收房就收房,不用避讳我。只一条,往后叫她一个人住,一个人吃,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难受!”
傅恒转头,盯着廉大格格,盯了半天,才说:“真不愧是八福晋家的大格格!”不过,这个母老虎,总算有些真性情。
廉大格格也不恼,“这么说,你是不要喽?那我可就做主放人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傅恒忍不住瞪她一眼,“看好你自己,早点儿给我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廉大格格毫不示弱,“你半年都不来我房里,我要是生了,你认吗?”
傅恒气极:你一年都有半年住在廉亲王府,我怎么去你房里?思忖着要是吵架,这人是得了八福晋真传,肯定吵不过。无可奈何,扭头上前,堵住廉大格格的嘴。
车厢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车外,小丫鬟坐在车辕上,跟车夫互相看看,各自红着脸,扭头装作没听见。
弘时过继之事,算了告一段落。
重华宫里,一干人正因出宫建府,闹的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