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小十的话,衲敏趁着天光昏暗,将脸隐到暗光下,低声轻叹:“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本来,衲敏就是个聪明而不精明的人,难得肯费尽心机,离开那人,按理,该有天高任鸟飞的开朗心情。然而,自今日在孔兰珍面前哭诉之后,一腔委屈化作泪水流走。余下的,只有那淡淡的空虚和思念。听儿子这么问,更加迷惑,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或许,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小十叹口气,还要再说,就听身后一个女子笑着说:“我说呢,到处找你们娘俩儿都找不着,原来在这儿呢!”
衲敏母子回头,原来是东院儿住的赵三家的媳妇,一身青色布裙,手里端着个面盆,正笑吟吟地站在三步开外的枣树下。衲敏急忙抿抿鬓边头发,“是她赵家嫂子啊。小孩子从出过门,见什么都新鲜。我带他来看看。找俺们可是有事?”
赵三家的一笑,“可不是?老大她们在屋里呢,叫你过去说说话。往后要是有什么事,也好知道该找谁去。”
衲敏点头,把儿子从矮墙上抱下来,对赵三家的笑答:“我这就去。赵三嫂子可要帮忙把面盆端回去?”
赵三家的连忙摆手,“快去吧!哥几个都等着呢!”
衲敏这才抱着儿子,微微低头过去。赵三家的侧身让路,望着她进了堂屋,这才微微笑笑,转身回东院。门外孔老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赵三家的打自家院子出来,便笑着问:“咋样?有什么地方不对?”
赵三家的摇头,“大爷,人倒是还算正派,也像那戏文里说的秦香莲,给男人停妻再娶。就是,她怎么看也有四十多了,这孩子,顶多四岁——是她亲生的吗?”
孔老汉呵呵吐着烟圈儿,“你管他亲生还是领养,只要不是官兵派来围剿咱们、做内应的,睁只眼闭只眼就得了。反正她说了过几天就走,咱们只当是多认识个人,帮帮她们孤苦伶仃的母子。再说,人家也没主动投奔咱呐!还不是老头子我那不懂事的外孙女干的!”说完,兀自哼哼。
赵三家的一乐,端着面盆往东院去了。
等赵三家的馒头热腾腾的出锅时,衲敏也跟孔兰珍以及十三“太保”商议已定。这几天,衲敏带着儿子和两个随从先住在孔兰珍家里。等孔兰珍安排好山庄的事情,领着女儿、小叔子去京城寻夫的时候,就顺便带着他们母子离开。本来衲敏还推辞,说可以自己领着孩子和侍从走,只要把牛车还给她就行。
孔兰珍不同意,就算这位夫人再刚强,也是一个女子,这要上路,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十三太保中赵三也不同意,以前他在山西占山为王的时候,没少吃官兵的亏。其中一条,就有奸细扮作妇孺打探消息的。笑话,这要叫衲敏等人出去,给官兵一说,山庄又该忙乱了。
衲敏听了,虽然担心这里离雍正銮驾太近,怕被找到,但也只能自我催眠。这棋盘山山庄在这儿少说也有五年了,这几人没什么本事,还能连着抗税到今天,依旧安然生存?想到这儿,便决定暂时等几天。
小十拽着母亲袖子,睁大眼带着几分谨慎瞧着。虽然从孔郭郭嘴里,知道这几人都是百姓出身,受不了当地贪官鱼肉,这才占山为王。但心里还是存了几个心眼儿。这孔兰珍说她是山东孔子后裔,小十也不十分相信。若真是孔子后裔,怎么会连基本的男女之防都不懂,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就这么跟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坐在一个屋里,还称兄道弟?怎么说,怎么觉得不对劲。连带着对孔郭郭也产生了几分怀疑。她口口声声说她娘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爹爹,难不成,她爹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得不躲起来,连妻女都不能相见?
衲敏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便推说有些累了,要先回屋去。孔兰珍点头,“去吧,一会儿吃饭我叫碧荷姑娘叫你。”
衲敏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对着孔兰珍和哥几个福身,这才抱着儿子回西边小草屋。赵三皱眉,“大姐,您怎么就留下她了呢?一看就知道她出身不低,万一真是官府派来的,那可如何是好?”
孔兰珍淡笑,“出身不低?官府跟咱们又没深仇大恨,费得着把个大家夫人往咱们这山沟里扔?”低头琢磨一刻,又说,“看见她,我就想起当年遇到你们姐夫之前的我!同样是女人,我知道,她没骗我。”
孔兰珍这么一说,几个拜把子兄弟都不敢多说了。算起来,只有王二见过孔兰珍之夫——郭敬安,也不过就是惊鸿一瞥,没什么印象。但是,对孔兰珍之前的境遇,王二却是十分清楚,知道大姐这是触景生情,不忍她难过,便招呼众位兄弟,齐齐各回各家了。郭敬石最后出去,临到门口,扭头对自家嫂子说:“您也别太难过了。好在都过去了,等到京城找着我哥,咱们一家,也算圆满了。”
孔兰珍抬头一笑,“知道了。回去陪你媳妇儿吧。过两天,又该出远门儿了。”
郭敬石这才憨笑着点点头,出门往西边自家院子里去了。
农家晚上不兴点灯,摸黑吃完饭,衲敏就领着碧荷去西边小屋里歇着。王五全住到郭敬石家里。孔老汉自己住在堂屋东间,一躺下就把呼噜打的震天响。孔郭郭小孩子容易困,又叫她娘逼着抄了半天的论语,早就跟她姥爷一块儿会周公了。唯独孔兰珍睡不着,躺了不知多久,月光潜上窗棂,照的床前渐明,听得窗外鸟静虫鸣,索性披衣而起,思量着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秋天的山村,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刚一出门,一股凉风,带着松子的香味儿扑面而来。孔兰珍心情稍畅,随口说道:“月明星稀、秋风和畅,不知伊人,堪伴孤灯?”
话音未落,就听西边小屋里,一个娃娃嘟囔:“娘,尿!”
孔兰珍噗嗤一笑,坐到门口石凳上候着。不一会儿,就听悉悉索索一阵响,碧荷姑娘和那位夫人一个开门,一个抱着孩子,就到了屋外的月亮地上。
碧荷抬头瞅见孔兰珍,急忙说:“夫人也没睡呀?”
孔兰珍淡笑,“过了困头,睡不着。倒是你,从窗户外头听着,睡得好熟呢!”
碧荷轻笑,不作回答。衲敏淡淡笑笑,也没说话。
小十办完事儿,又拉着自家母亲的手迷迷糊糊往回走。孔兰珍在身后叫:“夫人,长夜漫漫,且陪我这失意之人,说上几句吧!”
衲敏皱眉,回过头来笑着说:“好啊!”吩咐碧荷带小十先回去,自己坐到孔兰珍身边的石阶上,问:“夫人想说什么?”
孔兰珍笑笑,“说起来,忙了一天,还没问夫人如何称呼呢?”
衲敏点头,“是我疏忽了。我姓沈,叫衲敏。”
“沈衲敏?不应该是‘讷敏’,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讷敏’吗?”
衲敏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起名字的时候,是叫‘讷敏’。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好多人不认识‘讷’字,就读成了‘衲敏’。就这么叫下来了。”
“哦!原来如此。那不知夫人夫家怎么称呼?”
衲敏脸色一沉,半晌方说:“都跟他们没关系了,还提他做什么。”
孔兰珍笑笑,“是啊!提他们做什么。没的自己生气。”
过了半天,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如今虽说只是初秋,入夜凉气也逼人。衲敏刚要起身回屋,就听孔兰珍幽幽地说:“沈夫人要是无事,不妨听我说些陈年往事。多少年了,也没跟人说过,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衲敏无奈,只得又坐回去,“夫人说吧,我听着呢!”
孔兰珍望着天上弯月,长出口气,娓娓道来:“我说我是孔子后裔,并没有骗你。我们家,跟兵备道巴特大人的夫人,是未出五服的自家人。我的父亲,就是孔夫人的堂叔。因为母亲早丧,父亲怕我受后娘欺负,便没有续娶。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儿,自小,连个兄弟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同是独生女,我跟孔夫人从小,关系就很好,尽管她比我大了十岁。后来,她招赘了女婿。我爹也想给我招一个,好一个女婿半个儿,给他养老送终。哪知,偏偏就有户大家族的少爷,看中了我。明媒正娶,将我抬进了门。过门三年,夫妻倒也琴瑟和鸣。”
衲敏没说话,你们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现在很不好!
好在孔兰珍也不是非要别人评判什么,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可又有谁知道,我过门三年,没有孩子,我那公婆,就想仗着他家有几个钱,从外头买了丫鬟往我男人屋里塞。我不同意,他们竟然一怒之下,趁着我男人赴京赶考,一纸休书,把我休回娘家。”
孔兰珍闭眼,“休就休,谁怕他!我带着嫁妆就回去,伺候我爹爹,不必看你们嘴脸强!哪知,他那小妾还未进门,京城就传来消息,说我那男人,受了风寒,又因休妻之事受了惊吓——没了!”
衲敏抬眼看了孔兰珍一眼,暗自慨叹,到底是山东姑娘,性子倔强刚强!这要其他人,还不早就哭的梨花带雨了?话说,怎么当年就觉得夏紫薇是济南人?真是奇怪!
“到底我爹爹跟他还有翁婿情分,便备了礼前去祭拜。哪知,我那公婆居然趁机跟他说,要接我回去,给他——守一辈子寡!我呸!你们儿子活着,你们看我不顺眼!如今,你们儿子没了,知道找人给你们养老送终了?我爹爹当然不肯答应。谁知,他们竟然请人写了状子往衙门里告!那贪官,也不知收了多少好处,竟然要上表给我请贞节牌坊!我虽然出身诗书门第,也知道年轻守寡是非多!要我守,做梦!”
“那后来这事怎么办的呢?”
“还能怎么办?我叫上几个幼时玩伴,就是你今天见到我张大、王二他们,半夜潜入那县官儿家里,偷出上表文书,将我的名字,换上了我那小姑的名字。又给他塞了回去!他们不就是想叫家里出个贞节烈妇吗?我成全他们!反正我那小姑也是死了男人,才回娘家的。自己姑娘守着,不比别人姑娘,更贴心!”
衲敏听了,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你那小姑,她没得罪你吧?”
孔兰珍不以为意,“她没得罪我,可谁叫她爹娘得罪我了呢?办完这件事,我也知道曲阜我是呆不得了。便拉上我爹,连夜逃了出来。后来,听说,我孔氏族长为此,专门请来相与,跟那家好好干了几架。呵呵,那个县官,也因此丢了顶戴,回山西老家种地了。恰巧那时我在山西占山为王,便领着兄弟们,把他家老爷子给‘请’到山沟里住了几个月。也算是劫富济贫,为老百姓榨榨他的油水。”
“从山东跑到山西,你一个女子,还真有本事!”
孔兰珍睨了衲敏一眼,“你以为,孔子尊崇中庸之道,就不主张见义勇为吗?要真那样,子路怎么能在三千弟子中脱颖而出?别以为我出身诗书之家,就没学过功夫。总共我家就我这么一个女孩儿,再不厉害点儿,难道什么事,都要等着宗族出面不成?”
衲敏无语,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孔兰珍说了这么多,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笑着一把抹去眼角泪水,“瞧,又拿那些烦心事儿絮叨了。”
衲敏摇头,“没什么。我也觉得让女人给男人守寡,有些不厚道。”
孔兰珍冷笑,“我这还是好的,最起码,嫁到他们家一回。你不知道,他们家给他定的那个小妾,连门都没进,到现在还在娘家,给他守望门寡呢!”
衲敏睁大眼,半天方说:“造孽!”
孔兰珍笑笑,“可不是?自家女儿嫁了三次,没一次超过半年,男人就死的死,病的病。还是要再嫁。人家姑娘还没过门,就拦着非要守节。我呸!再叫我见到他们,一刀砍了!”
衲敏不置可否,反问:“那——郭郭她爹,是——”
孔兰珍脸一红,“他是甘肃人,进京赴考时,给我抢上山,硬成的亲。他弟弟倒是自个儿找来的,我做主,给他娶了王二的亲妹妹。”
衲敏不由慨叹,山东姑娘,就是不一般哇!古有穆桂英山寨招亲杨宗保,今有孔兰珍逼娶郭敬安!只是,郭敬安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呢?难道,真是当年的刑部侍郎,后来的祁县县令吗?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防抽:98章 抢嫁妆
牛车戛然而止,王五全正要说话,就听有个憨厚的老实人在女娃娃身边苦劝:“大侄女,咱回去吧!嫂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叫你再出去抱人家男娃娃。你要是再犯,你娘回来,是要打你屁股的!”
女娃娃权当没有外人,哇哇反驳:“二叔,你没听我娘说嘛!她是怕我现在抓的人太多了,每个看不上都得赔银子压惊。怕赔的多了,将来没有嫁妆,嫁不出去。所以,我决定了,往后我不拉人了,改拉东西,等我把嫁妆攒够了,就不怕没嫁妆,没人肯娶了!”
那老实人还要苦口婆心再劝,小娃娃一声大喝:“要不然你陪我做生意去!要不然站一边帮我拉东西。两条路,你选吧!”
老实人没有办法,只得讷讷不敢言。
小娃娃说退二叔,打树荫里跳出来,拉住黄牛脖子下铃铛,摇了摇,冲王五全问:“你家的牛铃,怎么不响啊?”
王五全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我家主母要跑路,怕主子顺着声音追来,专门叫我把铃铛里头塞上干草吧?
那小娃娃见王五全半天不做声,自作聪明地替他回答:“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穷,铃铛坏了也舍不得买新的吧?”借着月光打量青油小车,不住点头肯定自个儿先前判断,“嗯,是没多少油水,看看,这车子都破成这样了,也不说刷点儿漆。没事儿,你家小大王今天少要点儿!总不能因为我攒嫁妆叫你们吃不上饭吧!”
听到这话,碧荷手中原本攥紧的飞镖差点儿没砸到脚面上,有这么打劫的吗?搞的跟施舍似的!
衲敏则是噗嗤笑了出来,孔夫人果然没骗我,这个孔郭郭——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小十在母亲怀中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眨眨眼睛醒来,呢喃着问:“额娘,怎么了?”
夜深林静,又是“强盗”当前,正是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的时候,小十这么一问,车里车外,都听见这个娃娃说话。林子草丛中,女娃娃的二叔不由捂脸,“侄女儿啊!你可不能再犯老毛病啦!”她二叔还没唠叨完,就听大侄女咋咋呼呼,一双小手扒着牛车车帮,脚一蹬,腰一提,推开王五全就蹿到车厢里。碧荷还要阻拦,哪知这孩子人不大,力气不小,愣是把大内高手如碧荷者往后推开一步之远。
衲敏还没回过神来,小女娃已经凑到近前,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珠子一眨一眨地直愣愣瞪着宝宝,嘴里惊叹:“哇,真好看!”
小十自打记事以来,有人夸,却没人这么夸的!登时觉得这丫头比自家五姐还难对付,不由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衲敏扶额,早知道就不该带他出来。这么呆傻的性子,在皇宫里,最是安全不过,好好混,还能换个王爷当当。
碧荷则是暗暗心惊,这孩子,怎么看也不过六七岁,竟然有此力气,不知背后,可有什么高人。若是护着皇后母子硬拼,又有几成胜算。
衲敏暗暗打量,这娃娃扎着羊角小辫儿,穿着对襟彩蝶小袄,葱绿百花棉裤,一双天足,穿两只蓝帮白底小鞋,鞋帮上,绣的蝈蝈饮晨露,栩栩如生。看来,给她做衣服的人,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会不会就是她的母亲孔兰珍呢?若是的话,也不失一处隐居的好去处。
小女娃则是好脾气地在一旁哄劝,“宝宝不哭哦!我是来找你玩的!我姓孔,叫郭郭。我娘是棋盘山的老大,我家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带你回家,你跟我去玩好不好啊?”
车外,她二叔顾不得隐藏行迹,啪的一声打草丛里跳出来,冲着车内大喊:“大侄女儿,赶紧回去吧!等天明了,你娘回来找不着你,又该罚你抄论语了!”
王五全抓紧缰绳,仔细盯着她二叔一举一动。虽说这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可有谁见庄稼汉子闲着没事儿,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逛游的?指不定,还真是哪伙强马!
小女娃听了,撇撇嘴,依旧锲而不舍地诱哄:“宝宝,记住没?我叫孔郭郭,你叫我郭郭就行。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十见这娃娃好玩,脾气也比姐姐好,止住泪,眨着眼琢磨,“蝈蝈?”谁家爹娘,给闺女起这么个名儿?
小女娃颇为满意,“嗯,就是郭郭。记住了啊!你要去哪儿呀?前面不远就是我家,饿了吧,到我家吃饭吧。”
她这么一说,小十也觉得饿了,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衲敏,“额——娘,咱们这是在哪儿呀?要去哪儿啊?”
衲敏还为这女娃娃的彪悍震惊,见儿子问,连忙找词儿回答,“咱们回姥姥家。”
碧荷、王五全一致鄙夷:还回姥姥家!就是您敢,乌喇那拉家也不敢叫您进去呀!
小十撇撇嘴,“宝宝——饿了!”
小女娃急忙连蹦带跳,“去我家吧,去我家吧!我娘去找我爹了,到今天下午才回来,家里我当家。”
她二叔在车外跟王五全面面相觑,衲敏与碧荷相对无语凝噎,这谁家丫头啊!小十还算好的,掰着手指讨价还价,“我想吃奶糊糊,想喝碧螺春,想吃杏仁酥,想……”
孔郭郭急忙伸出十根指头担保,“没问题,我们家都有,走吧走吧!”上来就拉小十宝宝。
王五全暗暗握紧鞭子,琢磨趁她二叔不留意,强行开路有几何胜算。
就在小十强占福利,王五全磨刀霍霍要对黄牛屁股下手的时候,林子深处,几声虎啸,森然传来。一时间,丛林百兽,俯首称臣,不敢轻动。
黄牛听了,躁动不安,拉着牛车转圈圈。衲敏、碧荷、王五全听了,皆出一身冷汗。小女娃听了,嘎嘎笑着朝外叫了声,“二叔!”
她二叔憨厚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竹筒,对着筒子一阵吹,竟然是虎啸之音。没过一会儿,林子里嗖嗖嗖蹿出十数道人影,对着她二叔拱手,“郭二哥,老大提前回来了,叫咱们来接大姑娘回去。”
这位郭二哥长出口气,将竹筒放回怀里,冲着牛车就喊:“大侄女,你娘回来了,叫你回去呢!”
小女孩探出头来,冲着来人甜笑:“大舅、二舅、三舅……”一直叫到十三舅,“你们来了,快来看,快来看,我给你们找了个新外甥女婿!”
十三位舅舅齐齐扶额,“大姑娘,快回去吧,老大在家里等着呢!”
说完,十几个簇拥上来,拉牛的拉牛,赶车的赶车,拖人的拖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一炷香之后,粘杆处一帮人从密林深处寻路出来,依据车辙仔细勘探,不由大惊,“不好,快去禀报主子,小主子被人拉去了!”再晚一步,写了婚书、按了手印,就成人家上门女婿了!
一路坑坑洼洼,不绊了多少根木头桩子,从天黑走到天明,还不见棋盘山山头。衲敏捶打着胳膊埋怨自个儿,早知道要跑路隐居,就应该挑个太平地方。谁知道这小丫头竟然打那儿蹦出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碧荷、王五全则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装车柱。小十一面捂着肚子喊饿,一面埋怨孔郭郭骗人,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到她家。趁机跟孔郭郭闲聊套话。等将近棋盘山山寨,小十肚子里,已经装了孔郭郭姥姥家祖宗十八代,兼十八位舅舅连同舅妈的所有资料。她娘叫孔兰珍,是家中独女。她姥爷叫孔,是孔子的直系子孙。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打小姥爷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个叔伯姨妈,是兵备道夫人。前些日子还把她家表弟给误抢了呢!遗憾的是,这个孔郭郭自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亲爹,跟祖父家也没什么交往。所以,不知道她祖父叫什么。只知道她爹叫郭敬安,那个老实人二叔叫郭敬石,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穿林海、过草原,车子终于驶上小路,老牛拉车,沿着平坦的小路蜿蜒而行。太阳出来了,阳光顺着车帘,钻到车厢里。衲敏悄悄掀开车帘细看,不远处,一座山村,隐约在山林薄雾之中。路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槐树底下,不住往这边探望。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陪在一旁。
他们身后,炊烟袅袅,直入云中,与雾气混在一处,难以分辨。
孔郭郭立在车辕上,大老远看见二人,嘎嘎笑着跳下来,飞奔着往女子怀里就钻,“娘,你可回来了?找着我爹爹了吗?”
孔郭郭之母孔兰珍笑着抚抚女儿头发,“你爹本来在祁县当县令,但今年该进京述职,我跟你姥爷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京城了。我怕你又闯祸,所以呀,回来带你和你二叔一起去见爹爹!”
孔郭郭撇嘴,“我哪儿闯祸了!我可乖了!您说怕我将来没嫁妆,嫁不出去,我自己去给自己攒嫁妆还不行吗?”
老汉听了,哈哈大笑,“是吗?那后面那牛车里,莫不是咱家的新女婿?可别学上次,把嫁妆都送过去了,又叫人家给退了亲!”
孔兰珍听了,脸色一沉,对着走近的郭敬石冷喝,“怎么回事?又去抢人了?”
郭敬石大呼冤枉,“嫂子,大侄女要去,我拦不住啊!你也知道,她那力气,都抵上头小牛犊了!”
孔兰珍无奈,听小叔子大概说完,知道是一对母子和两个仆人叫自家闺女给弄回山村。万般无奈,只得迎着众位兄弟,到车前飘飘下拜,“小女无礼,叫夫人和公子受惊了。这就请夫人先在寒舍歇息一下,稍后,我叫我家兄弟送你们回大路。”
碧荷扶着胸口,大为安慰,“可算来了个知礼的!”
哪知就在碧荷、王五全暗暗放心之时,衲敏牙一咬,心一横,狠狠眨巴眨巴眼睛,登时泪就滚了下来,“大王,您要给小妇人做主啊!”一时间,隔着车帘,哭的肝肠寸断。饶是一帮铁血汉子,也不忍再闻。
碧荷、王五全大眼瞪小眼——什么情况?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