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风波不仅保全了燕雨前的面子,还安了那颗母亲的心。正如宴后孟五爷私下对她所言,儿子在诡谲多变的江湖中成长,于风刀冰剑中磨砺,他没有学识却有见识,没有文凭却有水平。这世上只有一个李虎丘,他是独一无二的。如果硬要把他困在大学里,只不过是把卓越平庸化。身位母亲,燕雨前宁愿儿子只是个平凡少年,平平淡淡上学,毕业,成家立业。作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商场女杰,她却能想象,对于儿子这本领通天的少年人而言,那所谓的平淡生活与折磨何异?
晚宴结束当晚,燕雨前走进儿子房间,尽量拿捏出云淡风清的表情,轻轻说道:“明天你就上路吧,有时间想着回来,小燕子暂时还是跟着我,至于妮娜,她说希望能一直跟着你,哎,那小姑娘有些不对劲,而且很麻烦,不过我知道你一定要管她的,由着你去吧。”
李虎丘闻听不禁一愣,他当然清楚这绝不是老妈的心里话,他抬头看着母亲,注意到她隽秀的眉宇间有锁不住的淡淡哀愁。李虎丘想起李援朝房中那张照片,比之那张相片,她的容颜几乎未见苍老,甚至现在的她眉宇间,眼神里透露出的睿智和神采,比之少女时期的老妈还更增几许风情。想到母亲这半生的境遇,李虎丘忽然想到八个字:风华绝代,百年孤独,母亲用一生诠释这八个字,却用另外八个字惩罚了李援朝一辈子,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他试过劝母亲放下怨恨,但每次他一提及李援朝三个字,燕雨前总会立即沉下脸,或是岔开话题,或是干脆闭口不语,面无表情眼神决绝。临别之际,李虎丘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期期艾艾的刚要开口,燕雨前却已先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她扔下一句,好好休息,明天妈妈不送你了。转身退出房间。
拿得起,放得下,这就是他的老妈。李援朝对不起她,她就惩罚你一辈子,这就是那个曾为家庭责任和怨恨把李虎丘扔在北大荒十八年的燕雨前。虽有春风化雨,但亦不缺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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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北上的列车上。
李虎丘眯着眼,躺在卧铺上,思索着连日来的遭遇,小姑娘妮娜兴致勃勃的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又按捺不住的打开自己的行李包,那里有登车前燕明前给她装的各种美食。李虎丘想的头疼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能成全父母破镜重圆。实在想的累了,坐起身看着妮娜兴奋的样子,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华夏食品虽然好吃,可是油性太大,吃多了会发胖,到时候变成胖姑娘,可就不好看了。”
妮娜来华夏也有些日子了,她天资聪颖,语言天赋极佳,尤其难得是记忆力惊人,用过目不忘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复杂的汉语何其难学,但妮娜却已经学的可以跟李虎丘正常对话。李虎丘早见识过她那异乎寻常的力量,对于小姑娘身上其他的特异之处也就见怪不怪了。只见小姑娘一撇嘴,然后兴奋的从包包里掏出一只泡椒凤爪,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糊着说道:“我可是很容易饿的,当然要多带些吃的,而且我吃再多也不会胖的。”
李虎丘左右无聊,来了谈兴,又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记得刚救出你那会儿,你曾用身体撞开墙壁,还徒手扯断过合金钢的锁链,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没练过什么功夫,怎么会有那么大劲儿?”
“好像是因为我喝过神灯油,所以才会有那么大力气,上次你和阿来芒去罗马的时候,我听爸爸说起过关于那个神灯的事情,听说这是拜火教的大秘密,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小姑娘头也不抬说道。
李虎丘点点头,笑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想阿来芒那家伙了,上次跟他在罗马城溜达了一圈,收获当真不小,那么多道门,都不一样,我们两个费了老大力气才得手,只可惜那个神灯里已经没有一滴油,不然我也喝一滴,如果我有你这么大力气,再遇上张永宝那老家伙,捏圆还是捏扁还不随我的意?”
广播里正在播放新闻,妮娜刚要笑李虎丘在做白日梦,忽见他冲自己一摆手,然后一指列车上的收音机喇叭。只听那里正说道:“昨天夜里,在我省发生了一起重大文物盗窃案件。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临安故宫博物馆遭窃,具体的损失还要进一步核实,目前能确定的已有一级重点文物十一件被盗,犯罪份子是采取强力手段进入博物馆的,导致现场十分混乱,警方断定此案定是团伙作案,并使用了重型设??????”
李虎丘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放屁!”
“根据公安部门介绍,失窃物品中有一枚夜明珠,据传是明永乐大帝死后的口涎珠,其价值至少在百万元以上??????”
李虎丘腾的站起,一下子想起当日王秉建落网时得意的神情。他果然还有后招。接着他又想起当日走脱了的张永宝。那种肆无忌惮近乎疯魔的盗窃方式只有一个人能做这么干,这件事定是张永宝做的。人性是复杂的,恩怨情仇,七情六欲,只需你仍在万丈红尘中打滚,便离不得这八个字,圆满大宗师也有恩怨,他这么做或许有他足外人道的理由吧。李虎丘心生感慨,幽然想到。
妮娜好奇的问:“怎么了?广播里说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李虎丘点点头,没说话,走到窗口往外看,列车正在过江,举目远眺,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收回目光往下看,只见江水浑浊裹夹着淤泥杂草滚滚向东而去。却哪里还看得见半点烟波?更休提水天一色了。忽然想到:这江水就好似这社会,远看天下大同,近看大大不同。随即又想到,大江东去,千古滔滔,这水本身是清的,虽有淤泥杂草掩其本色,浊的是这江。人心向好,不论作为如何,人常认为自己所为是正义的,就好比这水本身。人自以为对而不知错,便成了这淤泥杂草,这种人多了,这江也就浊了。这个世界有杨牧峰也有金川,杨牧峰披着象征正义的警服,骨子里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金川虽是个倒斗摸金的大贼,但最终他却能幡然悔悟,善莫大焉。最后想到张永宝,他是否觉着自己没有做错呢?他自嘲的摇摇头,自语道:“决计不会!他是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人,他眼中哪里还有法律正义,世俗约束?圆满大宗师,果然都是纵横天地间无拘无束的怪物啊。”
李虎丘紧握的拳头槌在桌上发出碰的一声,正塞了一嘴食物的妮娜吃了一惊,抬头看看他,这厮嘿嘿一笑,道:“胡思乱想入神了。”
妮娜正琢磨入神了是否是基督徒里的神降之意,又听李虎丘说道:“我小时候的愿望是打垮郝瘸子,找到亲生父母,后来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以为从此以后就没什么事是必须做的了,可现在我又有新的愿望了,我想有朝一日也要达到圆满大宗师的境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妮娜点头,认真的说道:“你一定能实现的。”李虎丘一笑,心里却自知这种事还需机缘和努力,那机会十分渺茫。他反问妮娜:“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妮娜愣了一下,随即小脸儿微红,腼腆说道:“我的愿望可不能跟你说。”
车厢门忽然开启,列车员走进来,与她同来的还有一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那人跟在列车员身后,一头大汗,手里拎着个硕大的行李包,看上去份量颇不轻。李虎丘回身看了一眼,问道:“这个车厢的四张票不是都卖出去了吗?为什么还往这里安排人?”列车员一愣,随即想起之前验票时这年轻人的确给自己看了四张票。她打量了一下车厢内的情况,注意到两个上铺都只放了一点行李,不难看出这两张铺并没有人住。
列车员用不可置疑的口吻生硬说道:“他的目的地是燕京,还得三天才能到呢,实在安排不了啦,你发扬一下风格,让出一个铺位给他住,回头让他补给你车票钱。”还未等李虎丘拒绝,那中年胖子倒先急了,叫道:“凭什么呀?我不是跟您这补了卧铺票了吗?这不是有闲着的铺吗?干嘛还得给他补一张票啊?还有啊,我可睡不了上铺,您看我这体格儿也不是爬上爬下的主儿,我还得跟这位小老弟换个铺位。”说罢,也不理其他人,走进来把自己的大旅行包往李虎丘的床下一塞,以后一屁股坐到李虎丘身边。李虎丘眯着眼,看见胖子往床下塞包的瞬间,手臂露出的一小朵梅花纹身。随即将目光投向别处,只做未见。却改了主意不再拒绝。
列车员闻言一皱眉,神情十分不悦,尖声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想舒服,还不舍得花钱,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呀?”
“至少铁路上没有。”李虎丘笑嘻嘻插言道。
列车员扫了一眼李虎丘,神色之间很是威严,看意思是告诉李虎丘让他少说话,不会让他吃亏就是。继续对中年胖子说道:“你买的是硬座票你知道不?列车上照顾你,给你找个卧铺,但这个卧铺是人家已经买了票定好的,你之前拿的钱是找卧铺的手续费,现在拿的钱才是买人家小伙子手中车票的钱,听明白没?要住你就给钱,不住,该回哪去回哪去。”说罢,竟转身摔门而去。
这番话一入耳,李虎丘顿生故友重逢之感,这才对嘛,华夏特色的铁路就该是这个样子。那列车员虽然走了,威严却犹在,胖子知道如不掏钱买票,这少年再去找那列车员,还是他的麻烦,无奈只得掏钱。
李虎丘哈哈一笑,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能买四张票就不差你这一张票的钱,左右这铺位也是闲着,你住就住吧,你是燕京人?”胖子点头应了声是,却连句谢谢都懒得说。然后气呼呼说道:“老弟你听出来了?正宗的老八旗,要是放在两百年前,爷最怂也是个贝勒爷一份子,她见了爷就得哈腰磕头,爱不爱搭理她还得看爷的心情,他妈的,这铁路上的人都属尜尜儿的,欠抽!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就算是现在,爷家里放的那些玩意儿,随便抖搂一件儿也够丫挣半辈子的,揍形!什么东西。”
这人在列车员面前没敢多言,人家走了却来劲了,满嘴喷粪十分惹人讨厌。李虎丘本就是吃铁路饭出身,自然清楚铁路上这点儿潜规则,他也不觉得那列车员做的有什么过份的地方,现在他甚至觉得这中年胖子这种人就该这样对待他。
“你的铺在上边,你在这个车厢里住没关系,但要记住两件事,头一件事是管住你的眼睛和嘴巴,第二件事是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只要你再有一句让我不爽的话给我听到,或者有一个不合适的举动被我看到,我会直接把你扔出去。”
中年胖子闻听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哎呀,叫板?拔份儿是吧?你也不打听打??????您说的在理,我住上铺,谢,谢谢,您那手怎么那么大劲儿呀?”原来未等中年胖子把屁放完,李虎丘已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几个核桃,也不见他有什么捏挤的动作,只是用手轻轻一掰,那核桃便无声的开了,仿佛那本来就是一颗被砸碎过的核桃。中年胖子打了个寒颤,这厮长于燕京,年轻时也混过几天,算见过世面的,立马看出李虎丘身上是带功夫的,知道惹不起,立即转了口风。
中年胖子看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话唠儿,特爱说,必须说,不说就难受那种。这家伙是个聪明的主儿,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已大约探明了什么是李虎丘不爱听的。这一路他话里话外,旁敲侧击没短了试图套李虎丘的底,只是这少年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总之是常常驴唇对不上马嘴,答非所问,几句话就把话题带到九霄云外。
次日傍晚时分,列车进入鲁省地面已大半天,广播里说五点半左右能到泉城,大约要停一个半小时。中年胖子一听来了精神,从上铺爬下来,没敢跟李虎丘对话,却对小妮娜说道:“一会儿就到泉城了,这可是个好地方,旅游咱是没时间了,不过这里的名吃可是天下一绝,风味独特,品种也不比老燕京少。”
中年胖子一路观察试探,早发现李虎丘不好对付,但他带来的小姑娘妮娜却很好说话,尤其是她特别贪吃,这一道上,除了睡觉,她的嘴巴就没怎么闲着过,真不知这小丫头小小的人儿,东西都吃哪去了。这会儿他见妮娜包里已经憋了,知道她没啥吃的了,这才套近乎似的介绍起泉城的名吃来。
李虎丘翻眼皮看了中年胖子一眼,没做声,倒想看看这胖子要干什么。
妮娜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忙问了一句:都有什么?胖子精神为之一震,拉开话匣子,滔滔不绝介绍道:“说起泉城的小吃来,这首屈一指的就要数‘泉城大包’了,选料精细,做工考究,配料丰富有特色,而且味道醇厚,花色品种多,老店离火车站不算远,一个半小时够跑好几趟。”妮娜点点头,兴奋的问还有什么?中年胖子得意一笑,卖弄道:“那可多了,草包包子,孟家扒蹄,名士多烤羊,天天炸鸡,糖醋黄河大鲤鱼,葱烧海参,多的说不完。”
李虎丘笑道:“说的真详细,不知内情的人听你这么一说,还不得以为你是个泉城人?”
妮娜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李虎丘:“我想吃。”
李虎丘笑眯眯看着她,说道:“放心,一会儿这位胖大叔会主动带你去买的。”李虎丘的话似有所指,胖子闻听,脖颈一凉,心头一凛,暗道:“我这一路露出破绽了?”
列车进入泉城车站,减速缓行,一声长笛后,终于停在站台上。胖子有些坐立不安,局促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敢开口说要带妮娜去买小吃。冲李虎丘呵呵干笑道:“我下车买点吃的东西,你们需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李虎丘看一眼跃跃欲试的妮娜,道:“想去就去吧,反正怪无聊的,去溜达溜达也挺好玩儿的。”说罢,冲胖子一笑:“你说是不是挺好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