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个人弯弯折折终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最稳定,,)
克凡担心自己一身泥泞的模样进屋会招来薛老太太的一顿打,站在自家大门外扭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让猫先生先进屋探探情况。
猫先生穿门而入,两分钟之后同样穿门而出,站在克凡身边,笑道:“老太太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克凡这才敢把钥匙插进锁眼,轻手轻脚地转了起来。
猫先生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壁上,微笑着看克凡鬼鬼祟祟进自家大门。
克凡好不容易进了门,连灯都不敢贸然打开,就那样摸黑混进了自己房间,猫先生也不打扰她,只是一直尾随在她身后。
克凡摸黑打开衣柜,一边埋头翻找自己的衣服,一边自言自语道:“咦?我的那件红色毛衣呢……”
“啪哒!”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摁在日光灯的开关上,原本漆黑的房间立即亮堂如白昼。
薛老太太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家居服外套,一脸严肃地环顾了一圈这间小小的房间,在看到克凡一身未来得及脱下的脏污衣服后,那双睿智明朗的眼里的怒火再也掩盖不住,老太太劈头骂道:“你到底去哪了?!”
克凡被老太太的强势语气震慑住了,支吾道:“……就……就是……厄……”
猫先生在一旁提醒道:“照实说。”
克凡酝酿了下词句,正要原原本本老实交代全过程,那头,薛老太太已经先她一步开骂了。
“你们俩到底是想怎么样?一声不吭在冰箱里留一具死猫的尸体!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逗留这么长的时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电话还不接!你们倒是不要告诉我你们学校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鬼正对你虎视眈眈啊!有本事让我什么都不要知道哇!”薛老太太狠狠喘了口粗气,两行老泪晕湿眼尾两侧的皱眉,慢慢地落下两颊,老人家用力抹了抹眼睛,哽着哭声怒道:“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不知道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很担心你吗?!臭丫头!死丫头!有本事不要回来!”
克凡早在薛老太太眼泪掉下来之时就扑过去抱住了她,若说她的内心在此时犹如千刀万剐一般,这是一点都不假的。
自长大记事以来,克凡几乎想不起来薛老太太在何时何地曾经落下过她珍贵的眼泪——除却父亲刚刚去世之时——在克凡印象中,薛老太太是顶天立地的强者,她用她全部的力量保护住了自己,她强悍、智慧、温柔,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倒她的,所有的这些叠加在记忆深处,却让克凡误以为薛老太太就是无坚不摧的,但她忘记了,她是她的母亲,她的心总是牵挂在自己身上,并且,她已经老了。(.最稳定,)
克凡抱紧薛老太太,由着老太太一边一手地拧着自己胳膊上的肉——其实一点也不痛,但是她就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薛老太太抽抽噎噎地边哭边骂,她吓坏了,昨天刚刚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里又招惹上了一个厉害鬼怪,今天女儿就不知去向长达好几个小时,虽然她总是开玩笑说克凡是天生的福星,但是,她还是吓坏了,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吓坏的。
克凡知道是自己不对,抱着她的老母亲,一遍一遍地道歉。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您。”
“对不起,妈妈,您打我吧。”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妈妈,对不起。”
猫先生悄悄退出克凡的房间,他想,这样的时刻,他最好不要出现在她们母女俩面前才好。
猫先生暗想,如果让薛老太太知道在她老人家失态的时候他竟然不懂避嫌,那个固执又坏脾气的老太太一怒之下指不定又折腾出什么十点就宵禁的苛刻条令了。
客厅的灯并没有打开,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片从克凡房门敞透而出的光,猫先生信步走到厨房的冰箱前,将脑袋探入冰箱冷冻柜,发现黑猫的身体还安安稳稳地蜷缩在其中。
几根细细的猫胡子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屑。
想必薛老太太也是担心黑猫的身体一旦拿出就要坏死,这才让它继续冻着,只是不知道以后这一层的冷冻柜,那两母女还敢不敢用。
猫先生站在冰箱前,百无聊赖地开始想象,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回到黑猫的身体里,恢复知觉的黑猫会不会就此被冻死在冷冻柜里?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会不会死?
真正意义上的死?
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那具肉身此刻又残存在何处,没有了灵魂的身体是不是就像尸体一样变得毫无生气,会不会腐烂呢?即使不会腐烂,若是受到外界的攻击,他应该也是逃脱不了的吧?那么,等到自己找到原本的肉身后,那具身体,真的还可以使用吗?
猫先生瞥了眼冷冻柜里宛若熟睡的黑猫尸体,暗笑道:如果有人也能把自己的身体冷冻保鲜起来,那该多好?
就在猫先生一个人呆在厨房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克凡已经向薛老太太交代了事件发生的基本过程,薛老太太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在克凡第八十八次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的时候,她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克凡。
两母女手挽着手,走出房门,摁亮了全家的灯。
克凡喊了声,“猫先生?”
厨房里的猫先生平平静静地答应了一声。
克凡挽着薛老太太走进厨房,看到如一棵大树般笔直站在冰箱前的猫先生时,惊讶地问了一句,“你站在冰箱前面做什么?里面有鱼吗?”
猫先生还蛮想回她一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倒是薛老太太比自家女儿先反应过来,她“哎呀”一声,快步向前,穿过猫先生,拉开了冰箱门。
等到薛老太太把一只被冻成硬块的黑猫搬出来放到餐桌上,克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当即凑到猫先生面前装傻充愣地撒起娇来。
薛老太太看不到猫先生,对自己女儿的行为却是看在眼里,无语在心里,心里气得直腹诽道:这墙头草见风两边倒的女儿,真是没出息啊!
“嗯哼!”薛老太太敲了敲黑猫的肚皮,问道:“叫你们冷冻,现在怎么办?”
克凡说:“就这样放着,过一段时间它就自然解冻了。”
薛老太太危言耸听道:“你把一具尸体搁餐桌上让它自然解冻吗?”
克凡又说:“那用火烤?”
薛老太太骂道:“你当是街边无良小贩卖烤肉串呐?要不要我再给你洒点胡椒粉?”
克凡继续说:“那用热水泡?”
薛老太太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那就用水泡吧。”
热水很快就放满了浴室的大盆子,克凡两手撑着黑猫的头和尾,把它放进热水盆里。
薛老太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笑嘻嘻地说着风凉话,“这个时候的黑猫可脆弱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它磕了碰了,或者干脆把它摔了,它可就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猫先生和克凡一左一右蹲在水盆边上,薛老太太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黑猫的身体沉到盆底,它的姿势仍然蜷缩着,看起来就像是窝在水底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克凡突然叹了一口气。
猫先生问道:“为什么叹气?”
克凡笑道:“它这个样子,让我想到把你接回家的第一天,我和妈妈给你洗澡的场景,如果你那个时候也能像现在这么乖的话,可真省了我不少事。”
猫先生笑道:“你们那个时候还打算给我取名字叫做‘壮士’。”
克凡哈哈大笑道:“那可不关我的事!‘壮士’是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后来不是也被我力挽狂澜阻止了吗?”
猫先生淡淡一笑。
薛老太太听不见猫先生的问话,却也能从克凡的回话中大致理解到他们问答,再一回想克凡所说的当日情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说:“谁能想到克凡那天随便捡回来的一只猫,后来会引出这么多事情?不过,生活倒也因为这样,变得有趣多了。”
克凡与猫先生相视一笑。
薛老太太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门不相识,老人家说的道理总还是有点道理的。”
克凡含笑斜睨了眼对面的猫先生,低头轻轻柔柔地划着水玩。
猫先生突然道:“克凡。”
克凡没有应答,只是抬眼笑笑地看着猫先生。
猫先生抿了下唇,沉稳说道:“等我找到我的身体……”说到此处,他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是沉默地看着克凡。
克凡不解地看着他。
等你找到你的身体……然后呢?
等我找到我的身体……然后呢?
薛老太太突然开口说道:“好像可以了。”
克凡吓了一跳,立即接道:“什么可以了?”
薛老太太指了指盆子里的黑猫。
水波里,黑猫的毛发已经飘飘荡荡地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