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重重(1)
第二日,摄政王慕言殊称病未上早朝。
在右相周诚的主持下,文武百官对近日的诸多事宜进行了讨论。龙椅之上,年幼的长宁现在还不能参与议政,晏清歌站在长宁身旁,时不时的为他讲解几句。
长安则在怡和殿后的偏殿坐着,隔着一道墙听着早朝。
前世她与晏清歌合力辅佐长宁,虽然她是女子,却是除长宁之外,皇族司徒氏仅存的血脉,长宁如此年幼,她自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那五年时光,她每日面对的,就是这些朝臣,他们看似一心为国,在国家危急之时,关心的却永远是个人的存亡。
正如此刻,即使是摄政王称病,他们仍是这般河清海晏的模样,那是因为如今国家无事,千里江山皆安定。若是在前世,将称病之人换成她,下朝之后,必定是人心惶惶。
长安的出神被工部侍郎的上奏打断,这工部侍郎名为赵仕瞻,上奏的是赤水河水患之事,长安听他说起水患,蓦地想起前世,约莫是父皇驾崩半年之后,赤水河也曾发过大水,百姓死伤无数,让她与小晏伤透了脑筋,而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工部侍郎,分明不是赵仕瞻,而是慕氏之后——慕子贤。
前世时,长安不曾将慕子贤与其背后的慕氏联系在一起,慕氏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外戚氏族,三十年前左相慕赜归隐后,慕氏就再不曾出过什么大人物,加之十年前慕言殊被“发配南疆”,慕氏唯一冉冉的新星也陨落了,自此之后再没人将慕氏放在眼里。
长安她那时智虑不够纯熟,哪里能想得到,朝野之中零星几个慕姓之人,竟最终与慕言殊里应外合,把江山从长宁手中硬生生夺了去。
想到这里,长安心中一痛,不禁一脸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云止见长安表情不对,问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长安则轻轻按着额心,淡淡说道:“我只是听闻水患之事,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我却无能为力,心中有些难过。”
这赤水河是北方的一条大河,养育了无数百姓,原本称得上是一条龙脉,唯独每年春夏的水患,让无数人不得不离开家乡避难。
云止见长安烦恼的样子,宽慰她说:
“事在人为,殿下请相信朝中大臣,定能处理好这次水患。”
长安却没有答话,只是沉默。耳畔仍回响着赵仕瞻刚才说的话,心中关于慕氏的疑惑越来越深。
莫非这一世,一切真的并非只是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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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后,长安立刻派人将晏清歌请来了云澜殿。
晏清歌走进来时眉心微微攒着,显然也是在想着赤水河的水患。见到长安,面容微微舒缓了一些,问她:
“这么急忙的找我过来,是有何事?”
“我有事要问你。”长安顿了一下,又道,“我祖父崇轩帝在位时,有位极其信任的左相,名曰慕赜,你听说过没有?”
崇轩帝司徒勍宇,是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左相慕赜为人贤德忠诚,辅佐崇轩帝数年,在他手中,慕氏在朝中的地位,达到了又一个高峰,可约莫三十年前,慕赜突然辞官归隐,慕氏一族的权势,也瞬间如同潮水一般退散了。
若非几年之后,崇轩帝因膝下冷清,将慕赜的一个无名庶孙收为义子,恐怕,世人早已忘记,还有慕赜这号人物。
而那个庶孙,就是当今摄政王,慕言殊。
据说当年慕赜的辞官是因为后宫的一场宫变,而崇轩帝收慕言殊为义子,则是为了安抚慕赜,不过这些如今都已成了后话,再无人能说明。
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扑朔迷离的旧事,又怎么是一下子能够说清的呢?
晏清歌沉思片刻,说道:“自然是记得。慕老爷子一心为国,可称得上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楷模。”
长安闻言沉默了,无法想象这位忠诚老臣,上一世,是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慕言殊率兵北上,攻占上京,手刃国君?
看着长安出神,晏清歌却微微一笑,打趣她:
“怎么,还未出嫁,就先打听起夫家的事了?”
长安哪里想到这一层关系上来,听小晏这样一说,却也难免脸红,连忙道:
“我只是忽然好奇,便问问你,与慕言殊有什么关系。”
晏清歌维持着脸上淡淡的笑意,对她说:
“慕老爷子三十年前忽然辞官归隐,据说目前他隐居临都,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对朝中之事,是再不过问了。”
长安静静地听着,慕赜隐居临都,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临都与上京一样,都是极其繁华的城市,世上有追求的隐士,大多选择归隐山林,慕赜最终竟能隐居闹市之中,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
“那如今朝中,可还有慕氏之人为官?”长安接着问。
若她没记错,前世只论慕氏在上京做官的,就有不下五人,慕赜的嫡长孙慕子贤,更是位居六部,掌管工部事宜。
“为官?”小晏有些吃惊,“不用说为官了,慕氏一族,除了摄政王,再无后人。”
短短几句,听得长安心惊肉跳。
“怎么可能?”她惊呼。
“怎么不可能?”晏清歌见长安这幅模样,不禁笑了,“难不成你活了十五年,曾听说过慕氏还有其他的后人?”
长安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蒙,她前世活了二十年,当然知道慕氏在京城为官的都有什么人,甚至能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与对应的官职,可前世的世界,是面前这个晏清歌不曾活过的世界,她怎么能说出口,又怎能使他信服?
“我当然……没听说过,不然为什么要问你嘛。”长安想要敷衍过去,“我只是奇怪,慕氏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只传了慕言殊这一个后人?”
晏清歌看她这样子,分明就是心中藏了事,他心知肚明,却也不拆穿她,只是顺着她的话说:“这是慕言殊的私事,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长安听了这话,如同被一盆凉水泼下,一下子冷静了许多,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因前世与今生的差别而纠结,可在小晏看来,她分明是还没嫁过去,就已经开始探听慕言殊家里的事,这是她失礼了啊。
“我只是有些好奇,小晏。”冷静片刻,长安敛眉道。
“我知道。长安,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小晏翩然一笑,“若是朝中之事,你尽管来问我,只是如果事关慕言殊,恐怕,我就无能为力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长安心中亦是了然。
是啊,关乎慕言殊的事,怎么还能再来问小晏呢?
只是她仍不明白,前世种种,与今生都是这样的贴合,犬戎的进犯、巫书纳的兵法、容多坤的逼婚全都与前世丝毫不差,为何偏偏慕氏一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前世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为何今生却落得几乎绝后的地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百思不得其解,蓦地想起阿娘留下的那枚钥匙,她走到梳妆台旁,打开妆奁翻了一通,终于将那枚钥匙翻了出来。
繁复的花纹游走在铜制的钥匙之上,长安的耳边回响起阿娘临终时说的话。
还记得阿娘说,她的一切疑问,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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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都。
慕氏祖宅。
曾经的繁华不再,原先灯火通明的屋室,如今只余冷清,层层珠帘将内室隔绝于外面的世界,珠帘之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苍凉的声音:
“是小殊回来了?”
这老者正是三十年前辞官归隐的左相慕赜,慕言殊的祖父。
管家应了一声:“是,小少爷回来了。”
身旁的慕言殊身着紫色锦袍,银龙隐隐,他面色冷凝,沉默不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者怅然叹着,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小殊,我听说你向皇上请旨……赐婚?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在说到“赐婚”二字时,声音微微颤抖。
“是。”慕言殊淡淡说道,“我将以天下为聘,娶她为妻。”
冷清的室内只听“咚”的一声,不知是慕赜扔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听他怒声道:“以天下为聘?小殊,你好生糊涂!我这三十年来是怎样教你的,你全都忘了吗?”
慕言殊心中却仍是淡然,怎样教他?不就是要他去夺那天下吗?
“祖父,这千里江山,并非我所愿。”
“慕言殊,你是被那野种迷了心智。”慕赜一字一句,说得极重,“她身体里流的便是狐媚惑主,淫-乱宫闱的血,你为她放弃大好江山,可对得起我三十年的谋划!”
“祖父,她是司徒氏血脉,身体里流的是真龙之血。”
慕言殊极其冷静。
慕赜却疯狂的笑了起来。
好一句“真龙之血”。
“这局棋我布了三十年,只差这最后一步,你若不走,我替你走了便是。”
慕言殊神色一凛,只道:“祖父,你不要动她。”
慕赜却笑得更加猖狂:“我就是要除了她,你能奈我何?看是我的信号传得快,还是你的轻霜马快?”
他慕赜便是要大逆不道,将慕言殊扶上皇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至于那司徒长安,若她是个祸患,尽早除了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大BOSS出场...
那些说小晏是反派的...
乃们冤枉他了...
他只是个打酱油拿盒饭的...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