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蒙巴萨街头。(百度搜索读看看www..om)
许栩走在贸易市场当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推着她缓缓前行。烈日在头顶撒下高温,手里拿着的报纸已经被晒得微微发烫,许栩用笔在求职栏里的某个广告上打了个叉,显示着又一次面试的告吹。
来到蒙巴萨将近两个月,这已经是她第七次求职失败,每次雇主的回答不外乎那三样。
“对不起,我们餐馆已经招满人了。”
“我们确实需要一名驯马师,但只限于男性。”
“什么?你没有护照和身份证明?对不起,我们公司不能雇用来历不明的人,小姐。”
蒙巴萨的确像阿诺所说那样,阳光灿烂,碧海银滩,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货轮和游客,这里是东非最大的海港也是贸易最频繁的城市,充满了机遇和活力,但它们暂时都不属于许栩。连日来,她刨遍了报纸上所有的招聘广告,并逐家商户登门自荐,希望能谋得一份工作,从赛马场的驯马师,到船务公司文员,甚至是餐馆女招待她都试过,可无一例外地遭到拒绝。她没有学历资质,身份证明,也没有权威人士的推荐信,没人会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并支付薪水,就连她住的那家小旅馆的看门狗也会朝她翻白眼。而且,1933年是经济大萧条的最后一年,所有的商业都跌至谷底,欧美大城市的街头上挤满了失业工人和流离失所的灾民,报纸的头条都被各地的游行,示威,和暴动充斥着,整个世界仿佛是团浸在墨汁中的棉球,湿嗒嗒地又乱糟糟地,呆在浓黑里绝望地下沉。
“如果再找不到工作该怎么办?我的积蓄很快就会花光,到时候连小旅馆也住不起,恐怕得露宿街头……”,许栩在心里一遍遍地盘算着,她仅存的那些钱十个指头就能数清,无论算多少遍也不会多出一个子来,她开始考虑是不是从今天起每日只吃一顿饭,把房租给省下来。
许栩灰心丧气地拐进市场后的一条小巷,两旁都是淡黄的伊斯兰雕花小楼和白色的意大利建筑,颇具异国风情,如果地上的垃圾和秽物不是那么多的话。小巷拐到底便是她的住处,一个葡萄牙女人开的廉价旅馆,一楼用作商铺贩卖阿拉伯香料,楼上住宿,旅馆旁边是家海鲜批发商店,堆满了死鱼烂虾。每天清早许栩都被隔壁那股腥臭熏醒,其中还夹杂着浓得让人窒息的阿拉伯香味,那感受堪比在密封的房间里品尝沙林毒气,简直糟透了。但许栩没想过换个地方,因为16先令一天的房租还带独立洗手间,在蒙巴萨她找不到比这更便宜也更合适的落脚点。
“许小姐,今天找工作还顺利吧?”
许栩经过一楼的过道时,老板娘卡洛塔站在柜台后,一边搔着怀里的小狗下巴,一边朝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读看看小说网)卡洛塔已经四十多岁,但风韵犹存,唇上总是涂着鲜红的唇膏,即使眼角有几丝幼纹,也被低开的领口中几乎跳脱出来的丰满□给遮盖。许栩知道每天夜里都会有不同的男人来找卡洛塔,不过她并不打算多嘴,乱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还好,卡洛塔夫人。”,许栩点点头,但脚下的步伐并未停留,除了交付房租,她不想和卡洛塔有进一步的交流。
“对了,前天街头的那个荷兰佬跟我说,他想找个女孩解闷。不过,他的口味很特别,喜欢年轻的东方女孩,你有兴趣吗?”,卡洛塔暧昧地眨了眨眼。
“哦,不,我......”,许栩瞬间就明白了卡洛塔的意思,脸上掠过丝不自在的红色,连忙拒绝道。
面对许栩的拒绝,卡洛塔不以为然,反而走近了几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那荷兰佬虽然老了点也丑了点,可有的是钱,他说了只要能令他满意,每个月愿意付60英镑。亲爱的,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别说不提醒你......”
卡洛塔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蛊惑,她贴得那么近,许栩甚至能看到她猩红的嘴唇后微黄的牙齿,尖尖的,像头妖娆又狰狞的兽逼近着自己。许栩喉咙突然一阵发堵,强压下胸口的不适,她礼貌又冷淡地打断了卡洛塔的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说完,没再看卡洛塔一眼,“蹬蹬”地跑了上楼。
瞅着许栩的背影,卡洛塔耸耸肩,撇了下嘴角,冷笑道:“好的,别忘了,25号是结算月租的日子。”
许栩一口气地跑回房间门前,刚才卡洛塔的话让她浑身不自在,倒不是觉得被冒犯了,而是觉得自己是否混得那么糟糕?让人看上去得靠出卖身体,接受男人的救济才能付得起房租?她看了看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脏兮兮的玻璃映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影影绰绰地有点不真实。是的,在蒙巴萨,她除了自己这么一个人就什么都没有,这是她可以出售并换钱的东西,但不是唯一的。因为她还有颗脑袋,里面装着曼切斯特航空学院教导的飞行知识,3000多小时的安全飞行经验,以及21世纪一个优秀机师该有的素养和顽强不屈。
“撑着点,许栩,别像个小女孩似地因为人家几句话就灰头土脸,明天情况一定会好转的。”,她掏出钥匙,同时默默地为自己打气。
回到房间,许栩脱下外套,小心地把它用衣架挂好,放入衣橱里,衣橱缺了一扇门,挂了块灰色的破布,权当遮掩。她从恩贡庄园离开时走得很匆忙,也没来得及多带几套衣服,这件西装还是当时马修专门替她从巴黎托人订制的,现在成为她仅有的两件好衣服之一,所以必须得省着点穿。许栩在脸盆里洗了把脸,将自己扔在床上,盯着那霉迹斑斑的天花板发呆:“明天该怎么办?我到底去哪里能找份工作?”,
楼上传来了喧闹的爵士乐和嬉笑声,透过纸一样薄的墙体轰炸着许栩的耳朵,楼下的腥臭味和阿拉伯浓香又冒了出来,然后被烈日加热,像文火一样蒸炖着她那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许栩抹去脸颊上的汗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就像蒸笼里的一条鱼,正张着嘴慢慢地等死,而且全身还散发着死鱼般的臭气。
她坐了起来,环视四周,阴暗潮湿的墙壁,肮脏的地板,缺了门扇的衣橱以及被噪音和臭味充斥着的空气,难道这些就是她的生活,就是她的明天?不!她一手推开薄被,走向洗手间,决定去冲个冷水澡以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暂时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深陷绝望而无法自拔。
许栩扭开水龙头,一小股水流到铁桶中,滴滴嗒嗒地,欲断不断,就像前列腺病人尿不出的样子。这已经是最大的水量了,为了省水费,旅馆里没有配备花洒,住客只能用桶接水来洗澡。许栩蹲在地上,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淋湿身体,看着水滴在被污迹染黄的瓷砖上漫开,恍惚中忆起第一次在马修的浴室里洗澡的情形。当时她还嘲笑他家的供水系统像古董,但现在才知道那套冷热水装置有多么地珍贵。仔细想来,她那时还算是幸运的,一来到内罗毕就呆在了马修的庄园里,生活无忧,安逸舒适,不用担忧房租,工作以及明天的来临。她就像个孩子似地被马修照顾着,宠溺着,生活在幸福的城堡里而不自知,跨出了城堡才骤然发觉世道的残酷。
其实许栩并不是没尝过穷日子的滋味,小时候家里的情况也曾相当艰难,只是后来哥哥去世留下了大笔的保险金,再加上她当了飞行员,那段困苦的记忆早已渐渐被淡忘,而现在她得从头开始,再次品味那种滋味必然会倍感艰辛。许栩慢慢擦干身体,忽然想到:“恩贡庄园里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必正忙着筹备马修和莉迪亚的婚礼吧?”,然后酸楚一点点地漫上心头和眼眶,恍如瓷砖上的水渍越积越多。她揉了揉眼睛,但没有哭出来,既然是自己决定离开的,那就要走得干干脆脆,无论后果是什么,都得坦然接受并无怨无悔。而且眼下,怎么在蒙巴萨生存下去才是首要的事情。
许栩穿好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破旅馆,我不会让自己永远地倒霉下去!”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急速的拍门声,许栩开门,看到卡洛塔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表情带着种说不出的古怪。
“许栩,楼下有人找你,但那人没报上姓名。”
“哦?好的。”,虽然不知道名字,不过许栩大致也猜出了是谁。在蒙巴萨,她认识的而且会来找她的人只有一个。
看到许栩冷淡的反应,卡洛塔像是有点失望,她赶紧加了句:“是个男人,很帅,看上去很有钱,他那辆凯迪拉克的敞篷跑车几乎把整个巷子都占满了。”
这下许栩越发笃定来人是谁,她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你,卡洛塔夫人。”,便想关上房门。
没想到,卡洛塔突然伸手挡住了门扇,斜睨着许栩笑道:“怪不得你会拒绝认识那个荷兰佬,原来是一早就钓到更好的金主。你才来两个月,那么快就得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许栩没有做声,推开了卡洛塔的手,然后关上门。她知道卡洛塔是怎么想的,但她懒得和这样的人去解释分辨些什么,反正卡洛塔怎么看她,根本无关重要。
来到楼下,许栩见到颇为“壮观”的一幕,阿诺坐在他那辆“新款”的敞篷跑车里,旁边环了一圈围观的人,几乎把小巷挤得水泄不通,而他正闷头抽烟,仿佛不胜烦扰,身上那套考究的白西装和四周邋遢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许栩出来,阿诺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和他墨镜上的反光一样耀眼,他朝她挥挥手,欢快地喊了声:“许栩!”,
立刻,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地看向许栩,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目光围剿着她,羡慕嫉妒恨,当然还有不怀好意的讥笑,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阿诺这招摇的家伙,把那么张扬的跑车开到贫民窟里,还那么张扬地喊她的名字,难怪卡洛塔会对她有暧昧的猜测。
许栩皱紧眉头,硬着头皮走上前,将声量压到最低:“我不是说过你不要亲自来找我吗?有什么事?”
面对许栩不悦的脸色,阿诺勾了勾嘴角,学着她那样压低声音,指了指周围的人说:“上车再谈,你不是想让这里所有人都听到我们的对话吧?”
许栩看着小巷里越堵越多的人,只能低头上车,她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可也不喜欢像怪物似地被人围观。
阿诺的车子驶离了小巷,转入市区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