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过了不少时日,那朝廷封赏终究是来了,不过月余,从那朝廷便下来了使者,带着敕书去了郑屠府上。郑屠自然不敢怠慢,先是将使者迎了进去,忙忙的把一个梳妆的匣子与了那使者。使者收了,也不打开,看了看郑屠微微一笑道:“先接旨罢!”
郑屠点头,又询问了些接旨的礼仪,那使者一一告之,当即摆下了香案,推金山,倒玉柱,三呼万岁后,便听得那使者宣敕读道:“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公赏罚。求贤不怠,爱民尤及,切念成忠郎郑屠,素怀忠义,有安邦扶危之功,有报国立身之志。因特遣使者,捧诏书,亲到渭州,赐金十斤,锦帛绸缎五十匹,及至明春元宵日前至御前觐见,再行封赏有职。敕书到日,莫负朕心,必有重用!故知,诏敕。”
待使者念罢,郑屠忙上前接了诏书,又将那使者请入前厅叙茶。请那使者上首坐了,郑屠自在下手敬陪,问那使者道:“敢问天使尊姓大名,日后早晚有报答时候。”
那使者莫约二十许,也不过是个黄门,平日里也难得出来宣示一回,这个差使也是失了钱财才得来的,自然也要捞些好处,闻言便点头道:“不敢劳成忠郎这般动问,咱也不过是替皇上办差跑腿儿的,姓黄名光。早听闻镇关西大名,便与今上讨了这个差使过来,也好一见!”
郑屠忙点头道:“多谢天使厚爱!”
那黄光又笑道:“成忠郎得今上厚爱,说不得来日便要飞黄腾达了。”话说到此处,不由又冲那郑屠笑道:“只是此番成忠郎要面见皇上,不知对那宫里礼仪规矩可知晓多少?”
郑屠忙道:“还望天使指教!”说罢又吩咐下去,不多时,便见的两个小厮抬了一个箱笼上来,笑道:“也不教天使白白的使力,此乃是某的酬劳,也只为天使这辛苦一遭!”
那黄光大喜,早听闻这郑屠仗义疏财,是个值得结交的汉子,果然这趟差使没有跑错的。只是面皮上还有些矜持,只微笑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如今咱也不过薄有功劳,怎得这般的厚赠,成忠郎切莫愧煞我也!”
郑屠哈哈大笑道:“这皇宫礼仪,自然是重要的,也不怕实话与天使,某的前程也就指望在那里了,恁地不是大功一件?自然也当得这般的。指望天使不要嫌某怠慢了!”
黄光忙点头道:“这个是自然的。”因此也就收了下来。当下将那些宫廷里外臣觐见皇帝的礼仪一一为郑屠具言。郑屠自然留心向学,又留了黄光吃酒。郑屠有意灌他,使了那最好的三碗倒。一个是劝的殷勤,一个是吃得兴起,两碗过后,那黄光便有些熏熏的了。
郑屠又问起那京城官场中事,那黄光浸淫其中,虽年岁不大,却也是懂得那官场世故的人,便将这京城里,广场趣事,一一与郑屠说来,又说了一些提点郑屠的事项。又吃了一碗,黄光自然便醉倒了,郑屠安置他歇息不提。
次日黄光别了郑屠,带了礼物,自回京城复命。郑屠一路相送,直出城门十数里,当下又在路旁设了饯别酒宴,吃了一回,方才与他作别。
且说这黄光得了郑屠许多财货,心里得意起来,也走的疾了一些。一路上虽也少不得在沿途州县打一些秋风,但也早了几日到了京城,也不敢歇息,径直就去见了皇帝复命。
“那郑屠生得何等模样?”徽宗皇帝问道,“童卿也曾上表渭州大捷之功绩,这郑屠乃以社兵起势,领了五千人马便大破了西夏二十万大军。殊为骇异,正所虑是不是虚言耸听,却不如你且道来,可真有其事否?”
黄光忙伏身奏道:“奴婢宣诏时自然见过那郑屠,与之交谈,甚是豪迈,且四周之人皆言他勇猛,力气也大,便是千斤巨石也能举过头顶。且奴婢也拜问过那渭州经略种师道,只道他在渭州之战,献奇谋,勇突袭,果真出得大力。”
徽宗听了,不由点头赞叹道:“如此说来,此乃是真的了。这郑屠能力举千斤,只怕是当朝武将里,还无有一人能有这般的勇力,殊为难得!”
黄光忙赞道:“此乃陛下统御四方,天降此勇士于陛下也。早先听闻仁宗皇帝在位时,上天见先皇仁义,便降下武曲星君狄武襄公(狄青)并文曲星君包孝肃公(包拯)来辅佐先皇,终究开了嘉祐之治,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此乃我朝‘仁宗盛治’之由来。如今陛下能得此勇士,可见天下清明盛世,可比先皇!”
那徽宗皇帝听得兴头,亦点头,忽又摇头踢了那黄光一脚笑骂道:“你倒是好口才,这般替那郑屠说话,却是不是受了他天大的好处么?”
那黄光忙磕头道:“奴婢哪里敢这般,便是天大的胆儿,也是不假说半句儿的。奴婢也曾乔装打扮,在渭州城里,茶坊酒肆探听一些消息。人有传言,这郑屠乃是武曲星下凡的,更有人信誓旦旦,赌咒发誓道,说的头头是道,虽是传闻,只是空穴来风,必有因果的。故此奴婢便大胆说出这番话来,陛下神明通于四海,又是得道神仙,自然是能体察到的。”
那徽宗皇帝闻言而笑道:“朕自然是能体察。这郑屠——想必便是天降的武曲星君罢了!”说罢冲那黄光道:“去罢!”黄光忙磕头称谢而去。
待见到黄光出去,徽宗不由点头而笑道:“这武曲星君真是降临本朝了么?也罢,这奴才的话,也只信得一一半儿的,方才说他能力举千斤,等他来时,只要试得他一试便可知真假了。若真是能举得起,也算是本朝的第一人耳,自然会重重用他的!”
一念及此,徽宗又想起那黄光的话来,不由心底有些得意起来。这粉饰太平,自我麻痹,自古便是庸君的专利,如此却也许了郑屠偌大一个际遇。
郑屠此番刻意结交那黄光,便也是为此了。宦官的嘴,说好也在于他,说歹也在于他的,只是自己这一番结交,却引起了官家的这般看顾,倒也是意外之事。
眼见得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西北之地,天冷的早一些,郑屠也便准备去那京城了,若是去得迟了,只怕是大雪封路,殊不好行,因此趁此天清云淡之日,早早的去了,在京城里布置一番,也是好的。
这日,郑屠并蕊娘、绿珠、柳茹收拾妥当,便雇了两张大车,蕊娘等三人坐在一辆车内,又有丫头绿钏并柳茹的两个,还有两个使得熟了的仆妇一同坐在一辆车上,郑屠自骑马。李响也过来相送,直送出了城门二十里,方才依依作别。
“哥哥此去,早晚安置妥帖了,好报个信儿与俺!”李响道。
郑屠点头道:“这个自然。俺去了,必要博取个前程,早晚俺等兄弟还要聚首的。”
一番话别,李响执意要看着郑屠等离去。郑屠无法,只得催马前行。又行了许久,回头望时,还见那李响独自骑马立在那里,心下也甚是感佩。
又行了不过数十里路,这一路上行人寥寥,蕊娘等也觉得闷,便挑来了窗帘,看着外头的景致。又与柳茹等说几句话,神情也倦怠起来。
正行走,忽地那前头隐约可见无数人立在那官道两旁,有的还拥堵在路上,郑屠吃了一惊,暗道:莫非是遇上了强人?只是转念一想,这渭州城附近强人吃自己剿灭干净了,又哪里来的这许多人?忙叫马车停住。
那柳茹见马车停了,忙挑来帘子看时,果然见前面隐约人影晃乱,似有数百人之多,顿时晃乱起来,对那蕊娘道:“莫非是遇上了强人?”
蕊娘倒是镇定的多,安慰柳茹道:“这渭州强人吃官人剿灭干净,只怕不是的。便是遇上强人,也莫要慌张,官人自有主张,些许强人,只怕还不放在眼里!”
“正是呢!”绿珠自然对郑屠无比信任,她丝毫也不见慌张,只是盯着前面紧看!
眼见得那些人近了,郑屠不由吃了一惊,慌忙下马朝前迎了上去。此番前来的却不是什么强人,乃是那郑家庄的庄户们,男女老幼皆在路旁迎候郑屠一行人等。见了郑屠下马迎上来,便也齐齐上前,为首的乃是以长者,皓首白须,见了郑屠,忙作揖下跪而拜。
郑屠慌忙上前,将他扶起道:“郑某何德何能,劳动长者下跪,岂不是要折俺的寿么?”
那长者忙道:“成忠郎自然当得。自从成忠郎秉承这庄子以来显见得一日强似一日,如今庄户人家,日子宽裕,比之前,却又强了何止百十倍?如今成忠郎要远行京城,因此小老儿也与众人家商议了一番,特地来此为成忠郎送行。”
“俺等特来为成忠郎送行!”人群中立时有人高声呼喊起来。
郑屠不由心内翻腾起来,自己并未做过甚么,只不过稍稍改了下收租的体制,便得此全数庄户拥戴,当下心情激荡,高声道:“诸位父老放心,某在京城,自然不会忘了诸位,且这郑家庄还是某的郑家庄,自有人替某打理。一切照旧。他日也有相见时候!”
老者此时也忽地转身对人群中道:“还不将你等礼物送与成忠郎!”
一言以毕,但见那些庄户们纷纷让开,但见两人赶着两张大车出来,那大车上土产果品菜蔬并腌肉等堆积如山。
“这两人赶车,直送成忠郎入京方回!”老者道,“诸事安置妥帖,路上成忠郎也无须额外照应!”
郑屠甚是感激,翻身上马,也不说话,只是叉手团团朝着众庄户行礼,大喝一声道:“诸位父老,后会有期!”说罢,再不回头,一径儿朝前去了!但见那人群也渐行渐远,直至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