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雕件的斗香会场上,宫熠和陈仝卯上了。
宫熠虽然头上顶着殷酉鹤徒弟的大名头,但大多数人,尤其是有一二十年玩香经验的香友都不大看好他,觉得他这次的做法十分冒险,看来得悬。原因很简单,甭管他师父是谁,这看雕件和原料的眼力没有几年功力是修炼不成的,没有实打实的历练过更是很难把握的住的,更何况他遇上的是专供歪门邪道的陈仝。
屠福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慢慢的,他发现宫熠还真不是托大,他提出这个比斗之前是有认真考虑过利害关系的,并且他拥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谁也断定不了他手腕上的四海升平手串到底是真是假。
说来也奇怪,屠福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香友的表情,除了他自己和台上的于老,估计没有其他人闻到了那手串的香气,也实在是奇了。
这手串莫不是真的成精了?!
嘿,反正陈仝这次栽在宫熠手里的机会是挺大,屠福也就放松下来,学着宫熠似的,搬来一把躺椅,靠在他边上,一边吹着头顶飘来的暖气,一边拿着手里一本破烂的香谱神叨叨地看着。
宫熠和岑舒砚一来二去发了十几条短信,直到岑舒砚他们的夜间训练开始了,才放下手机,活动了一下手指。
舒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会让我看到惊喜?宫熠心底嘀咕着,不太明白,但还是萌发出了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期待。
抻了抻胳膊,宫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仗着自己年轻以为熬夜不是问题,但前段时间他没到这个时间已经上床入梦了,今天这么一调整,立刻就发现不适应了,瞌睡连连,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
屠福看着觉得好笑,呵呵一声,凑过来问:“困了啊?我有个办法让你提神,想不想试试?”
闲着也是闲着啊,宫熠点点头:“试试就试试。”
屠福微微挑高嘴角,把手里烂糟糟的香谱往裤兜里随便一塞,对宫熠使了个眼神,那意思让他不要说话,跟着自己走。
他并没有走出这个会场,而是来到了一座檀木做了框架的玻璃展示柜跟前,对着宫熠伸手一指,笑道:“这里面哪,陈列着的都是斗香比赛后要进行拍卖的香品,沉香手串就占了一大半,你瞧瞧,有没有很合乎眼缘的?”
宫熠努努嘴,先随意地扫视了一番,问他:“合乎眼缘的意思,是您让我就凭着直觉来选择认为不错的吗?”
“嗯,是那么回事,我们先来比一比直觉,你刚才看整个展柜已经花了三秒钟,时间够了!”屠福笑嘻嘻,眼角的褶皱从七八个褶皱变成了是一个褶皱,怎么看怎么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但他似乎丝毫不介意,执意不准宫熠再看一遍了,就让他看一看那几串有可能是达到了级沉水的。
宫熠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冷静下来,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三秒看到的情景,想了想说出三个编号:“我看就1021,1045和1107这三个吧……”
三秒的时间,只能看个大概,连每副手串的油脂线都不可能看清楚,还真就是凭着直觉做出的选择。
但他有一个疑问,看着屠福问:“这样可不算公平,我怎么知道屠叔叔你之前没有仔细来这里看过呢?我是个新人,压根不知道这里还有展柜的……”
屠福摸着肚子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简单哪,我们也找个裁判过来不就得了,而且这人还能证明我在你之前是的确没有靠近过这展柜一次的!”
“噢,您想请谁?”宫熠看了看附近,整个会场因为他和陈仝的比斗还确实留下了不少人。
“刚才你见过的,这一回生也该着二回熟咯!”屠福朝着不远处挥了下手,被四五个香友围着的于老转过头来,对他露出熟稔的笑容来。()
宫熠这下了然,敢情这两位是老熟人哪。
于老即刻走过来,先和屠福寒暄了几句,就看着宫熠发起了愣,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年轻人,你手上的真是那串四海升平?你的师父殷老我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他极其包宝贝这样东西,平素有人想碰一下看看他都非常紧张,要提起十万分的小心,你说他将这串极品沉香珠子送给了你,你别见怪,还恕老朽很难相信……”
话说得礼貌,却也带着分的质问与怀疑。
宫熠也不解释,只璨然一笑:“于老先生,我与您现在的距离半米不到,您有闻到什么香气吗?”
于老的脸色霎时间有了细微的变化,有意识地往前移动了半步,定住了片刻,又跟着往后移动了一步,往左走动一步,又往右走动了半步。一时间,他眉宇间的惊喜和震惊再也掩藏不住了,直直凝视着宫熠问:“这香气连绵不绝,飘渺极了,如幻似真,我刻意地想要闻到反而闻不到,但只要身子移动起来,又好似闻到了……另外,这的确是沉香的香甜气味不错,但又与我曾经闻到的任何一种都有些不同!”
屠福喟然而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于老啊,这便是四海升平的香气啊!因为现在是属于他的,等他戴的时间越长,这香气也会变成独一无二的了。你有运气,和这小子也算是有福缘的,所以才能闻得到……”
“真……真的……真是四海升平?”于老这会儿的激动劲,和屠福那时的神色如出一辙,恨不能拉住宫熠的手再询问确认一次。
宫熠心里一阵感慨,这位于老还的确是有资格在香协占据一席之地的。这和屠福一样,只要遇上自己向往的香品,脸上就能显露出和小孩子一般惊讶欢喜的表情,亲和可爱。
“嗯,于老,我可不敢坏了我师父的名声,如果拿个假的来,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宫熠说的俏皮,眼眸里也是一片清澈。
于老张大嘴,渐渐的长出了一口气,“好哇,好哇……殷老总算找到有缘人啦!这辈子我能闻到四海升平的香气,真是了无遗憾,了无遗憾哪!宫先生,说句真心话,老朽对你真是感激不尽!”
宫熠被他这郑重的架势给吓到了,连忙摆手,受宠若惊道:“于老您别这样……这话也说的太重了,我哪里担当的起。”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串四海升平自从失去了上个主人,已经五六十年没遇上能萌发他香气的有缘人了,所以于老这么情绪激动也是很正常的。
屠福见两人再说下去就要没完没了,赶紧打断,说:“于老,我请您到这儿,是想请您给我们做裁判的!这展示柜里手串的详细数据您是最清楚的,所以我们谁判断错了,您一准能判明白……宫熠小子,这就来吧!”
随后两人定了规则,第一回合比试是看谁的直觉更靠谱,第二回合是比试谁对手串的重量估算得更准确,第三回合是比试谁对手串的原料产地把握的更准确。
于老顺便证实了一下,屠福确实没有事先看过,因为这展示柜是今天下午才搬出来的,那时候屠福和宫熠还没进场。此后,宫熠和屠福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也没机会偷偷跑来这里先看几眼。
“那好,现在该屠叔叔选了,同样也是三秒钟哦……”宫熠说着,盯住自己的手表。
屠福胸有成竹地看上三秒钟,也说出三个编号,其中一个与宫熠的雷同:“我认为是1045、1098和1114这三串……”
于老看了看他们两人,问:“都决定好了?不改了?”
“不改了!”宫熠和屠福显然都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于老浅笑着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们:“除了1021和1114,其他几串都是级沉水,你们对1045的直觉都非常准确,是从越南牙庄一截老沉香原料中车出来的十几颗珠子。”
宫熠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能和屠福在直觉上打个平手呢,这对于一个初入本行的新人而言,在起点上就已经是很高了。
屠福则只是撇撇嘴,没表示出欣喜,也没表示出不悦。
“来第二回合吧……”于老俨然找到了在台上做裁判的感觉,这两个对手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强手对决的快感。
经过请示和报备,于老喊来保安负责人员打开展示柜,看着表一挥手:“你们只有五分钟,要找出质量最重的一串!现在……开始!”
宫熠和屠福各自站在一边,两手都拿起手串认真地掂量着,感觉可以了就放下,再往中间找。
这也没有电子秤,他们只能凭着手感,谁的手感更好,才能觉察出有些手串只在几克之内的差异。
五分钟还没到,宫熠明显感觉到了自己额上布满了汗水,他的手感说实话不怎么样,因为没有多少时间培养么……
果然,最后于老宣布的结果没让他意外,屠福不愧是高手,最终的那串在重量上比第二重的超出了不过八克,他居然都能感觉的出来。
宫熠在这一回合输的是心服口服。
“好,接下来就是第三回合……”于老笑着摸了摸自己鬓角的发。
第三回合是关键了。如果宫熠胜出,一平一输一胜那就和屠福做成了平局,两人不分上下,没分出胜负。但要是屠福赢了,那宫熠就输了两场,平了一场,也算是符合旁人对他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看法。
从所冒的风险来看,还是作为前辈的屠福承担的更多一些。
这么一想,宫熠就觉得没什么心里负担了,面带微笑地把弄着手里的好几副手串,认真细致地琢磨着它们的特征。
各个名产地的原料,殷酉鹤舍出老本,给他看了不少。可看是看了,能不能学以致用就不好说了,再说他才学了多久,人家屠福经验肯定比他丰富的多,按常理他肯定还是会输的。
然而——宫熠哪里又是个寻常人。
这次是由于老挑了五副手串,让他们分别将每一副的产地写在纸上,互不相看,时间限制在一刻钟之内。
之所以要限制时间,也是为了他们着想,因为对于产地的判断,越是看的时间长越容易改变看法,还不如一开始就认定第一感觉,正确率更高一些。
“第一副达拉干,第二副越南惠安,第三副文莱,第四副加里曼丹……只有对于第五副,你们有了分歧……”于老脸上的笑意又沉淀得浓郁了几分,“屠福觉得是伊利安,宫熠却认为是海南。”
“海南?”屠福略微敛下眼帘,低声嘟哝起来:“海南也的确出产过不错的几块,但这个……应该不会,还是更像伊利安。”
宫熠垂眸不语,也不准备改变意见。
于老把这串给单独挑出来,拿在手上,笑愔愔地对他们说:“真的不打算再想想看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都错了,那也是打平了的……”
屠福无所谓地瞄了宫熠一眼,“输了就输了,要真的输给这小子也没啥大不了的!那也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大船翻进了小河沟嘛……”
宫熠无奈翻了个白眼,拿定主意,“就是海南!”
“那好……”于老笑得意味深长,决定这次还是郑重点,让人把展示柜拍卖香品的资料册子给取来一份,递给他们自己去看,“这回我就不宣布了,对于这个结果,你们两人心里有数就成了……”
这个做法很是厚道,顾全了两个人的面子,也免得让周围听到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人听去了消息四处传播。
宫熠翻开册子看了半晌,无声而笑。
屠福也展露出一抹欣悦的笑来,一声不吭地拿着册子回到了躺椅那儿,和衣而卧。
两人继续跟没事人儿似的,谈天论地,凌晨过了才小睡了一会,又爬起来侃大山,还说起了殷老头的糗事给对方听,算是交换一下私人情报。
时间一晃眼就从众人眼前流过,第二天上午点种,宫熠和屠福坐在一块吃早餐,陈仝就坐在他俩对面,咬着一个雪白的大包子,满嘴流油。
三人往台上的玻璃器皿里一看,好嘛,两件香品也是暗地里叫着劲,这都一宿过了许久哪,它们都没发生什么变化。
晌午的日头刚升起来时,宫熠实在有点儿熬不住了,但他看到陈仝也还强打精神,自己喝了罐咖啡,吃了午饭接茬等。
屠福年纪大了,撑不住回酒店房间迷瞪了两个小时。转回到会场时,就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相当打眼地站在大门口,肩膀瘦削地被一身紧致挺拔的军服裹住,短发清爽干练,看那神情似乎想找什么人。
“请问……这里是斗香赛的会场吗?”岑舒砚下了飞机直奔酒店,但服务台的人都清楚什么斗香赛,他能摸索到这里来完全是凑巧,还因为在这附近闻到了一股子香味。
屠福绕到他正面一看,禁不住抖了抖眉梢,哎哟喂,这个年轻人长的可太好了!容貌别看带着几分清冷,但丰神俊朗的气质怎么也遮不住,霸气外露,仔细一看就觉得五官之中透着些许温煦柔和。
特别是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十分贴合他的气场!
“对啊,你也是香友?请柬呢……这里要有主办方的邀请函才可以进。”屠福其实打定主意,就算他没有,自己也愿意想办法把他带进去。顺道可以打听打听家世职业,自家的小女儿二十好几还没对象呢!
岑舒砚轻微蹙眉,道:“我来找人,他倒是有邀请函的。”
“哦?是谁啊,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认识呢……”屠福和蔼地问他。
这时,场内突然传出了一片惊呼声,好些人站起来,冲到了宫熠和陈仝比斗的那个斗香台上。
“哎呀!难道是出结果了!”屠福猛地一拍大腿。
岑舒砚眉梢微动,朝那个方向扬起了下巴,瞬时,眼角涌起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来,“不用了,我找到他了……”言罢就朝会场走去。
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也没人检查邀请函了。岑舒砚毫无阻碍地长驱直入,径直走到台下,对着台上此刻正喜上眉梢的宫熠亮出清朗的嗓门轻轻一喊:“熠!”
宫熠惊异地眨起眼睛,眼角一瞟,惊艳的目光就蝴蝶儿似的落在了岑舒砚的身上,顿时长大了大嘴,随即生气地涨红了脸,破口大骂起来:
“他丫的,是哪个缺心眼的让你穿这身衣服的?!”
啊啊啊,讨厌死了——这身军服也太合身了!这紧贴的腰线、一丝不苟的腰带和裤脚……简直就是百分之几千的制、服、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能有一更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