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江来生从梦中惊醒,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枪,‘咔嚓’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悄悄走到门口。 “谁?”
“是我,继发。”
江来生打开门,丁继发和小六子闯了进来,“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是不是出什么事?”
小六子气喘吁吁地点着头说:“老板,出事了,但不是我们,是三号电台。”
“来,来,进屋,慢慢说。”
“3号报务员和阿根牺牲了,赵永信被捕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丁继发把刚才发生的事详细地向江来生作了汇报。
“昨天晚上,我的感觉就是不好,还真的出事了。”
“老板,赵永信被捕,根据组织原则,你必须马上转移。”
江来生阻止了丁继发的说话,说:“先不要紧张,赵永信被捕,直接威胁到蝴蝶同志的安全,他是蝴蝶同志的联系人,现在最最关键的是要想办法通知到蝴蝶同志,让他立刻从敌人的心脏中撤出来。”
“可怎么才能找到蝴蝶,除了赵永信和阿根,我们也没人认识谁是蝴蝶,再说了,你不是说他请假在外吗。”
“这样,为了安全起见,小六子,你去通知同志们,迅速撤到六号交通站。六号交通站赵永信不知道,你让所有的同志先隐蔽到那里。继发,五号交通站是你负责的,你立刻去五号交通站,让老陈挂出紧急信号,如果蝴蝶同志回站里,他一定可以看到信号,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了。”
“老板,你也撤吧。”
“我不能撤,自从阿毛被跟踪之后,来生车行就已经在敌人的视线中了,虽然当时我们用贼喊捉贼的办法蒙了过去,但直觉告诉我,一直有眼睛盯着我们车行。这个时候,我们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如果撤了,不等于是告诉敌人此地无垠三百两吗。继发,你去通知老陈之后,也撤到6号交通站,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跟你们联系。”
“不行,老板不撤,我怎么可以先撤。保证你的安全,是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这个时候,你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老板如果上刑场,也要有我丁继发陪同才对。”
“别说的那么严重,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是我们的一种防备预案,先静观再说。快去执行命令。”
江来生为了防止意外,他回到卧室,把一只枕头塞到了被褥里,自己悄悄地离开卧房,在对面的车棚里躺了下来。
湛蓝的夜空,繁星点点,一钩残月照着不眠之人,作为党的领导人,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牺牲了两位同志,被捕的同志,也给组织带来无穷的后患,他感到内疚,深深地内疚,他在心里盘算着,预测着天亮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江来生见丁继发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和同志们一起撤到6号交通站的吗?”
“回来的路上,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上海站的情况,很平静,门口除了两个哨兵,没见院内有人影,行动队宿舍楼里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看来今晨是太平的。”
“走,我们进屋。”
江来生给丁继发端来一杯热水:“先暖暖身子。继发,我们现在要做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能消极悲观,你说,我们战友之间讲的是什么,人与人之间图的是什么?”
“感情。 ”
“对,感情是我们战友之间的纽带。是这种特有的阶级感情,把我们捆绑在了一起,所以,从感情上讲,我完全相信赵永信同志,是经得起考验的党的忠诚战士。”
“老板,从感情上说,我也绝对信任赵永信同志,相信他是个忠诚的战士,但是这和组织原则不是一码事,是两码事。”
“继发,你们都不知道,3号报务员同志和赵永信是一对相爱多年的情侣。当年,如果不是我发展了同志,她现在或许还在国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们是情侣恋人,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
“同志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家里人原准备送她出国深照,就在这个时候,日本人来了,为了赶走日本侵越者,她放弃了出国念书的念头,毅然投身了抗日的洪流。赵永信也是个读书之人,和认识之后,同志加友谊,慢慢地两个人就好上了。原本,我答应准备给他们在今年春节举行结婚仪式的,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对互相热爱眷恋的情侣就阴阳相隔了。多好的同志啊,是我对不起他们。”
“老板,你也别太自责了,革命总是会有牺牲的。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老板是最重感情的人。”
“继发,天快亮了,为了防止万一,你倒车行对面的小餐馆楼上,观察动静,不要回车行。”
“老板——”
“你想让我们两个人一起被抓啊。如果我真出了意外,你打这个电话,就说:郭先生吗,你要的37号包车已经在老地方等你了。然后你倒这里等二号,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向2号详细汇报。这是电话号码和碰头地点,记住了。”
天,又亮了。新的一天又在这似乎极度平静之中到来。江来生打开大门,深深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一切都显得平安无事。
牢房里的黑夜,更是令人恐怖,时不时从刑讯室里传来声声凄惨的嚎叫声,就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击打着赵永信的心房。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的赵永信知道,这一刻,离自己也不远了。也许就是现在,也许是在明天天亮的时候,等待自己的也是这种残无人道的酷刑。
“1827年的一个玫瑰色的黄昏,两个英俊的俄国少年——14岁的赫尔岑和13岁的奥格辽夫,一起站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山冈上,面对着西沉的太阳起誓:要为各自选定的理想奋斗到底,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若干年后,赫尔岑成了俄国著名的哲学家、政论家和文学家;奥格辽夫成了著名的民主主义革命家和诗人。有一天,当他们回想起少年时代的那个黄昏,赫尔岑仍然禁不住热泪盈眶。‘不必再说什么了,’他这样写道,‘我们的整个一生,都可以为它作证……’”
“,革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浪漫,革命就意味着牺牲,革命的胜利是需要用代价来换取的,这个代价或许就是我们的鲜血和生命。”
“永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性格特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追求,一代人也有一代人所钟爱的理想和誓言。但无论是处于哪个时代的年轻人,有一点则是共同的,那就是,都崇尚青春,都富有理想,都钟情于浪漫、高尚的幻梦,都富有朝气、富有力量,都渴望在天上象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记得,我在学校时,曾背诵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段名言呢:‘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终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才是一个革命者最崇高的浪漫主义理想。”
“看来你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时刻准备着。”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被捕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重演一场刑场上的婚礼。我是陈铁军,你是周文雍,‘让敌人的枪炮声作为我们婚礼的礼炮吧。’”
“是啊,我也曾抄写过马克思中学毕业作文中的那段誓言呢:‘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的幸福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一个为了让千万老百姓摆脱灾难的伟大的事业,一个为了的理想而随时献身的革命者,何谓追慕崇高?何谓崇仰理想?先驱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告诉了我们一些最真实、最完美的答案。他们昨天的那些青春的激情,那些伟大的誓语,那些美好的理想和追求……仍然是高贵和辉煌的,仍然是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也许只有他们,能够教会我们如何去完成自己短暂的人生,如何让一个渺小的生命在一种‘大爱’和‘大德’中得以升华。我们相信,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般的理解,将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留给一个人的最伟大的馈赠。一个人如果在以后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有可能成为一位富有高尚心灵,拥有理想人生的人。”
“永信,就为我们能够成为一位富有高尚心灵,拥有理想人生的人,不管我们以后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必须坚持自己的信仰,为革命奋斗终身,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革命,是伴随着牺牲和流血进行的,革命者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掳上沾满鲜血的绞架,如果没有执着的坚定的信仰,根本无法面对笑对自己的人生。一种信仰,一个感情,把两颗时刻准备着迎接考验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互相的勉励和鼓励,凝聚成一股奇异的暖流,荡漾在彼此的血液之中。这,就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