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以后,张述在安泰河边看那三艘搭浮桥的船。这种搭桥方式他一点都不陌生,以前在军事战例中看到过很多次,不过亲眼见到这还是头一回。倭寇中也有聪明人啊。
副守备郭勇昨天也半晚上没睡,领着手下一群军官在福州城西门口等着,准备救援。要是张述守不住,他们就会带领水师军卒从西门杀出来。
郭勇睁着布满血丝的两眼说道:“大人,您那守备府太危险了。来来回回的这都出多少事了?您还是搬到军营来吧。这样就没有宵小再敢打您的主意了。”
张述看看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副守备,他们现在交情已经算得上不错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张述也敢让郭勇知道了。
他笑着说道:“这个其实是在钓鱼。”
郭勇纳闷:“钓鱼?可是您拿自己当鱼饵,这也太危险了。他们派点军卒过来杀您,死了可以再招,死多少都不心疼。您万一出个差错,那可就不得了。”
张述点头说道:“是啊!这也正是想让敌人们知道的。人都有侥幸心理,他们会觉得这是一次赌博,输了不过丢点军卒的性命,赢了就可以一劳永逸地除掉我。而且我府里守卫力量薄弱,在他们看来是稳赢的局,根本不必冒什么险。所以他们才一次又一次的派人来。”
郭勇说道:“大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设这个局?就算赢了也不过杀点小兵。而且这几次仗打下来,我们都是在亏本。消耗的开花炮弹和燃烧弹可不是个小数目,那都是银子和人工。打完以后又没什么收获,一地的死人也不能卖肉吃。”
张述笑道:“你这个大老郭,居然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郭勇嘿嘿地笑着,摸自己的络腮胡子。
张述望望远处,轻声说道:“我把自己摆在明处,敌人们就会以我为目标,无非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杀来杀去,一切都在我的计算当中。而我要隐藏起来,敌人就会以我们所有人为目标,把心思动到你们身上。到那时东边着火西边冒烟,咱们管着这么大一片地方,看顾不过来啊。”
郭勇愕然,“原来大人处处在为卑职们考虑,我们还……”他想为自己暗地里搞的那点小动作道个歉。
“停!”张述拦住他话头笑道:“不要说那些。既然我以前不知道,那么以后也仍旧别让我知道。”
郭勇抱拳说道:“大人宽宏大量,卑职望尘莫及!”
张述悠悠说道:“其实这是个利益关系。你们有你们的利益,我也我的利益。两个利益集团要融合,总要有个过程。而且即便是有了大部分的共同利益,也总会有一些小部分的私利。我们能做的,是求同存异。当然了,要是遇到紧急情况,总是要牺牲一部分利益,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郭勇拈着胡须思索,他听得半懂不懂的,准备回去以后好好想想守备大人这番话的意思。
浙江元帅一个人孤零零地跑着,天亮以后终于跑到了海边,被船接走了。
海船上,浙江元帅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广东元帅看着他叹了口气,端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浙江元帅闷闷地问道:“我打了败仗,你怎么不说话?”
广东元帅问道:“说什么?”
浙江元帅说道:“笑话我。就像我以前笑话你那样,说我自不量力,说我一败涂地,说我像丧家犬什么的。说你早就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我会打败仗。说要不是你来接应,我就死了。”
广东元帅摇头说道:“笑你干什么?他们这么阴险的打法,就是让我去也一样。这个守备实在是太狡诈了。”
“他娘的!头一次打这么窝囊的仗!”浙江元帅怒道:“不行,还得调兵去平他一回。”
广东元帅连忙拦住他,说道:“别!我算看出来了,那个守备府根本就是个陷阱。算算有多少人栽到那了?这次福州城里和水师都还没有出兵。下次你再带人去这两地方出兵了怎么办?他们占着地利,又有军队储备,还有厉害的火雷。你带一万人都不够填的。”
“那怎么办?”浙江元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广东元帅看看他,迟疑着开口问道:“要不,我们打漳州?”
“打漳州?”浙江元帅奇怪地问道:“打漳州干什么?”
广东元帅说道:“福建巡抚现在漳州,那里城小墙矮兵少。我们把军队集结起来围城,巡抚必定派人求救。虽然张述和巡抚不和,但是巡抚要被咱抓了也是震动明廷的事情,他不敢不救。要是福州发兵救援,我们就埋伏在路上打援军。真要是他们不来救援,我们就拿下漳州,给明国一个好看。”
浙江元帅跳起来说道:“好!那就干他娘的。这次咱选好地方让那个守备进陷阱。”
两个琉球的元帅开始集结士卒,广东和浙江倭寇开始向漳州方向集中。
广东福建浙江南部,野外都已经成了倭寇的天下。特别是当他们大队大队集结起来运动的时候,沿途所有的城池都关紧城门,提心吊胆地祈祷不是要打自家城池。
只用了几天功夫,超过三千的倭寇已经聚集在漳州附近。
马巡抚见势不妙立刻派人向各州府求救。其它地方都好说,唯独给福州的求救信把他给难住了。
他正是因为躲避张述这个反贼,生怕和他搭上关系,为了表示要和他划清界限才跑到漳州的。这回要是写信去请了救兵,那以后朝廷翻起旧帐来可怎么得了?
可是福州是最有能力能够发兵救援的,要不写求救信,漳州就完了。其它州府那点兵,发过来都不够倭寇下菜的。
巡抚大人这个为难啊!最后终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铺开信纸,写了一封大骂张述勾结倭寇攻打漳州,残害黎民的信。
在信中,他把张述说成是个残暴的反贼,表示自己绝对忠于大明和皇上,和这个反贼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恨不得要吃张述的肉,剥张述的皮。
这种信如果写得明明白白送到张述手上,那就是马巡抚自己找死了。
所以他在写信的时候,故意写得字迹潦草不清,要不是事先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任谁也看不明白。如果明白念出来的话,对照着信比较才多少有那么个意思。
将来有一天张述被逮了,这封信就是个证据,能够证明巡抚大人是多么的爱憎分明。在被倭寇团团围困的情况下仍然不忘写份檄文去讨伐贼子。
“哈哈哈。”马巡抚想到高兴处,放声大笑。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不得不说,巡抚虽然政务无能,但是在耍心眼子搞内斗方面还是相当有才华的。这官场上的生存本事他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写好信巡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得意:“嘿嘿,任谁也想不到本官送去的求救信,其实是一封讨贼的檄文吧!”
他把信交给传令兵,说道:“你速速前往福州,向张守备求援,就说漳州已经危在旦夕,让他马上发兵前来相救。”
传令兵打马如飞出了北门,一溜烟直奔福州。
求救的人员刚刚骑马冲出去,倭寇们就把漳州团团包围,断绝了联系。这次两个琉球元帅要玩个大的,他们绝对不是只有这三千人,稍远地方的军队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漳州运动。
漳州城内的地方部队五六百人面如死灰地看着城外集结的大军。
城内的百姓青壮们都站在城头协助守城,平时不建民团不养闲人,但是战时照样把百姓派上战场。不得不说,这也是地方官员不愿意建立民团的一个重要原因。
巡抚派出的传令兵向福州一路猛跑,漳州离福州七百里,他跑了两天才到福州城下,到那里时已经是深夜。
半夜三更的城里不给他开门,让他直接去守备府报告。
这个求救人员纵马跑向守备府,狗被惊动以后又是一阵狂叫。把张述从睡梦中惊醒,四处查看后发现只有一人一骑,穿着大明军服。他立刻知道是出事了,开始穿衣服。
下面值班的侍卫不知道,还在准备战斗。因为张述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他们起床,所以其它侍卫把耳朵堵上不听狗叫,继续睡觉。
求救的传令兵拍打着大门大声吼道:“开门开门!我是漳州的传令兵,有紧急军情向守备大人禀报!”
守备府内侍卫怒气冲冲说道:“吼什么!?半夜三更的嚷嚷什么?”
传令兵听到有人接话,说道:“倭寇数千人进袭漳州,城已经被围三天了,请守备大人赶快发兵前往救援啊!”
侍卫说道:“有什么话你自己进来和守备大人禀报吧。门开着呢,自己推。”
传令兵急急忙忙推开大门,往里一走,地面上放着一个绳圈,漆黑的夜色下他没看到,一脚踩进里边。
随后侍卫们猛地一拉,将他扯倒在地。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几个侍卫已经冲上来把刀剑架在他脖子上。
传令兵脸色变了,他涩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真的是漳州来的传令兵。”
侍卫喝道:“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倭寇会说自己是假的吗?再说了,管你是真是假的,拿了再说!就算你是真的,半夜三更跑来报丧也该给你点教训。”
传令兵说道:“实在是十万火急啊!漳州已经被倭寇围了两天了,迟一刻钟都可能城破难保。巡抚大人派我前来求救,还请各位弟兄给个方便。”
侍卫冷声问道:“信呢?”
传令兵连忙取出信件,双手递上去。
侍卫喝道:“自己打开!”
传令兵诧异地说道:“这是巡抚大人写给守备大人的,上面有火漆。我要打开就犯了军法。”
侍卫喝道:“少废话,让你打开就打开。”
传令兵只好把信打开,侍卫又让他摸了信纸,闻了信纸,甚至还让他扯下一小块纸吃到肚子里去。
他心中这个郁闷,“守备府的侍卫怎么这么整人的?”
张述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奇怪地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侍卫一脸正色地说道:“禀大人,这不是怕他是倭人来下毒嘛。自从上次那个倭寇忍者闹了那么一出后,我们就琢磨着得多做点防范。万一他是假冒的传令兵来毒害大人,那怎么得了?”
张述失笑,说道:“噢,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查出什么来没?”
侍卫憨笑着说道:“现在还没查出什么来,这小子把纸都吃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不过也有可能是慢性毒药,毒性还没来得及发。那些倭人不是经常喜欢做些同归于尽的事情吗?所以……”
张述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哈哈笑着打断侍卫地话说道:“把信纸拿来吧。”
他现在也能认识不少繁体字了,虽然要他写是写不出来,不过猜个不离十还是可以做到的。
侍卫把信纸递上,张述就着灯光看了下,气得大骂,“这个狗屁巡抚写的什么玩意儿?他是生怕我去救得早了。”
上面全是草书,再加上字迹潦草,他看了半天硬是没弄明白说的是什么。
传令兵听得目瞪口呆,守备竟然骂巡抚?那可是一省的巡抚啊,守备才是一个府的守备。
张述看向侍卫们,那几个侍卫连忙摆手,“大人,我们只是识得几个字。大人都看不明白,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秦奋要在的话倒是可能认识,但是他自从负责了福州的所有民事以后,就再没有回守备府来住过,一直都是住在卫戍军的团部。
没办法了,看来还得找杨絮。张述是尽量不想打扰杨絮的休息,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
这时,齐雨来到前院。她听到张述已经起床,所以赶紧起来侍候。
张述随手招呼道:“齐雨,来看看这信你认不认识。”
齐雨过来看了半天,摇摇头说道:“不认识。”
张述叫道:“杨絮,起床,帮我看看这封信。”
几分钟后,杨絮下来,看了信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说道:“就算是草书也没有这么潦草的。除非是巡抚大人存心不想让大人认出来。”
张述笑道:“你说得对,肯定是这样。那老小子向我求救觉得丢了面子,故意写得不清不楚的让我看不明白。将来也好抵赖。”
杨絮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办呢?”
张述笑着说:“当然得去救了。要不然巡抚被倭寇抓走,我这官就也当到头了。这老小子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拿这么封信来恶心我。不过他恐怕是得意地太早了,我会让他笑不出来的。”
接到军情后张述立刻去了营地,带了三千卫戍部队,其它的全部留下来看家。
郭勇和黄浩都留在福州,这三千出征部队全部由张述亲自指挥,他要带这支新军去战场上历练历练。
黄浩很不情愿,他想去战场上看看自己的训练成果。
张述说道:“你得留在福州看护我的家眷,除了你我还能把她们推付给谁呢?”
黄浩立刻觉得自己受到了信任,咧开嘴笑了。
张述拍拍他肩膀,踏上了出征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