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因我们送过去的明珠、翡翠、宝石等物都是极品,又说明是王妃所用,掌柜也不敢大意,一色请的名匠制作,务要做到样样精美无缺,所以虽然日夜赶工,还是差着好几件呢!”
“跟他们说,王妃生辰之前一定要交过来。还有,让靳总管提早把将要请的宾客单子拟出来,人手什么的提前调拨停当,那日必要热热闹闹的,让她好生开怀一日。”
“是!”
一只手敷着药,另一只手不觉地又去抚上那把梳子。
宛若有人隔着水流般含糊地低叹:“我到底对不住她……”
如若有幸,愿今生共白头。
他愿的那个女子,不是她。
为了他的儿子不致重蹈他的覆辙,他到底对她做了这世间最恶毒最卑劣的事。
这样的许知言,欢颜也该会觉得很陌生吧?
他忽然站起,轻声道:“宝珠,扶我去万卷楼。”
宝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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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楼锁闭整整四年,连慕容雪都很陌生。
不过她大约对许知言在认识她之前的人生轨迹充满好奇,因此近来得空常会去万卷楼看看坐坐。
但许知言自己,始终都没有踏足万卷楼一步。
自从欢颜离开,万卷楼便已是禁地。
他希望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封存在两人相依相偎笑看未来的那一刻。
他不让别人进去,自己也不进去。
或者说,不敢进去。
有一扇门,闭紧了,锁死了,便开不得。
碰一碰,处处都是伤痕。
阿黄听得人来,正兴奋地在院内呜呜而叫。
这遗落的最后热闹也让他心口疼得阵阵抽搐。
他推开门,低低道:“阿黄,是我来了,不是……不是欢颜。”
宝珠使个眼色,院中值守的护卫慌忙将阿黄放开。
自从被带回锦王府,阿黄像丢了魂般,一改往常懒散的脾气,不时满府里乱窜乱嗅,有几次还跑到了府外。
有知道往事的下人悄悄议论,它应该是想去找它原来的主人。
它乖乖跟着许知言回来,该是以为有许知言的地方,它家的欢颜早晚会出现。
可欢颜始终没回来。
她是不要它了吗?
它的胖脑袋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丢开它。
为了不让它走丢,他们把它用铁链锁在了院里,一到夜里便牵回屋子里呆着。
听说,许知言在宝华楼隐隐听到阿黄悲伤的叫声,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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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开的阿黄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围到许知言跟前摇了摇尾巴,再向他身后张望一眼,便跳出门槛,直直地站立着,向通往万卷楼的大道凝望。
许知言问:“它哪去了?”
宝珠泪水都快掉下来,却笑道:“大约给关得久了,正站在院门口发呆呢!”
许知言便转过身,向阿黄道:“阿黄,别看了。欢颜不会回来了!”
听到“欢颜”二字,阿黄仰了仰头,如野狼长长地“呜嗷”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许知言便道:“别喊了,她听不到。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宝珠的泪水簌簌往下跌落,慌忙抬袖去擦时,许知言已迈步,快步奔向楼内。
迅捷得竟不像个失明的人。
“王爷,小心!”
宝珠慌忙追了上去。
叶瑶正在楼下看书,见许知言进来,皱眉打量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她虽强硬地住了进来,但卧具设在了楼下,虽时常上去看看女儿从小住的屋子,用过的家什,看过的书,并未动过其间的陈设。
而许知言居然还记得四年前的陈设,也不要宝珠扶,提着袍裾走得飞快,很快一脚踢在了楼梯上,趔趄了下,却又很快站起,飞奔上楼。
宝珠急急道:“王爷,小心脚下!”
他走路从不用手杖。尤其在万卷楼里,有哪些陈设,从哪里到哪里又有多少步,他早已算计得极准,从容而行的模样可以让人看不出是个失明者。
可他走得如此快……
她眼看他奔到二楼地
面,依然按原来的速度和高度迈步,然后脚上力道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木梯上!
什么东西在碰撞间从他手中跌落。
宝珠惊慌地上前扶他,连声问道:“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
许知言跌于地上,却用力推开她,一手撑着木梯,一手循着方才跌落的声音向下摸索,低声道:“我的……我的……”
宝珠已一眼瞥到三四级楼梯下,那把桃木梳子正静静地躺着。
她忙道:“王爷别急,我去捡,我去捡……”
她踏下两步,正要去捡时,旁边伸出了一只纤白的手,已将那梳子持在手中,左右打量。
宝珠抬眼,便已有些怯怯的,“叶大夫!”
这叶瑶和欢颜长得虽是相像,但个性刚硬要强,虽是美貌瘦削,却自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加上锦王夫妇礼遇,这府中上下,包括靳总管、宝珠在内,无不对她敬惧有加。宝珠见她把梳子拿在手中翻还覆去看,一时便不敢叫她送还。
许知言听得是叶瑶走到跟前捡了东西去,也不敢失礼,强撑着站起身,摸着扶梯一阶阶走到她跟前,哑声道:“夏夫人,尚祈将在下之物赐还!”
“就这梳子么?一两银子可以买一打。”
叶瑶冷笑,忽将梳子持在两手间,用力一掰……
“啪!”
很清脆的一声,梳子已是两截。
紧接着“嗒”“嗒”两声,却是断梳被掷于木梯上,弹了几弹,跌作两处。
宝珠惊叫。
许知言耳听得不对,低低呻吟一声,匆忙弯腰去摸时,只觉膝间发软,竟是跪仆于楼梯上挨阶摸索寻觅。
宝珠连跑带爬将两枚断梳捡起,塞到他手上,战兢兢地说道:“王爷,没事的,可以……可以粘上。”
“粘不上了!”叶瑶清泠泠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打断她,“断了的,再也粘不上;丢了的,再也找不回。”
许知言失力地坐于梯上,仿佛没有听到叶瑶的话,摸索着要将两边的断裂处拼凑在一起。
他的脸色雪白如纸,手指颤得快要握不住梳子。
木质的细微碰撞声如暗夜里谁哆嗦叩击着的齿关。
叶瑶的声音冷而沉,正如猛锤般一记记冲撞于心头。
“如果你为她好,便不该再留着她的梳子。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是她夫婿才留能着的东西。而她的夫婿不是你。锦王爷,等你双目复明,她便不再欠你任何情。她对你……将只有怨,只有恨!”
只有怨,只有恨。
当那个小女孩从人群中站出,说要治好他的眼睛时,当小小的他抱着小小的她,在桌面写下他们两人名字时,当她和他在这满是书卷世外桃源般的万卷楼相拥相偎遥望未来时……
他和她可曾想到,有一天,她会对他只有怨,只有恨?
恍惚又有人在为他梳发。
一下,又一下,极柔和。
那个明媚的少女在耳边如此幸福地轻笑,“现在你看不见,我总帮你梳头,回头你能看到了,也得帮我多梳几次才公平。”
他感觉着她的气息,温软地答她:“我帮你梳到白发齐眉,可好?”
那样幸福的承诺。
如今想来,依然只有幸福。
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终于笑了起来,丢落断梳,将脸庞埋到了自己的双掌间。
压抑的哽咽间,只有他自己听得清自己模糊而绝望的话语:“欢颜,我想帮你梳到白发齐眉。我只想帮你一个人……梳到白发齐眉……”
干涩的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酸得发苦,却温暖而柔软,那样肆意地涌出,将原来的涩滞尽数冲出。
事隔四年,宝珠再度见到他如此失态,跪在地上惊慌地摇着他的肩,说道:“王爷,王爷,你别难过,真的……别难过……”
她劝他,自己却也已忍不住,埋下头也呜咽起来。
叶瑶静静地看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
掌间被湿润侵满,他朦胧间看到了自己苍白发抖的五指,忽然间僵住了。
他站起了身,扫过叶瑶,扫过宝珠,然后扫向四周。
宝珠茫然地站起身,擦过泪水,看向许知言,忽然间指着他的脸磕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王……王……王爷,你的眼……眼睛……”
白翳尽去,是一双曜亮如星的绝美眼睛!
“欢……欢颜……”
他呼唤,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呼唤。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冲上了楼。
成排的书卷,叠得整整齐齐,泛着黄,散着香;一桌一椅,一案一几,都该是原来的模样。
他奔向了欢颜的小小卧房。
轻帷半掩,金钩轻晃;
衾被叠得整整齐齐;
半开的妆匣随时候着主人归来,对着菱镜簪上一朵珠花。
可它们的主人,冷落它们多久了?
他失魂落魄地奔回外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口喘气。
他看到了,他终于什么都看到了。
红泥小炉上架着茶壶,旁边一溜排的茶叶和茶杯,等着主人烹出热气腾腾的香茶待客;
他自己和自己下的棋下了一半,正零落在棋盘上;
窗边的软榻上,也许还是那日她娇慵地枕卧于他腿上时盖着的那条绣毯;细细寻找,大约还残留着她一两根发丝,大约散发着属于她的馨香……
甚至,他耳边已回荡着他和她的海誓山盟……
他道:“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他道:“我们可以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好风光!”
她道“如果你双眼失明,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
她道:“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欢颜!”
“欢颜!”
他高声唤,没有她应他。
他回头看,没有她在身畔。
那双完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睛,恓惶如失群小鹿般四处转动着,寻找着。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前,猛地推开窗。
阳光不烈,却足以把刺激得他泪水直流。
可他却不敢闭眼,努力向外贪婪地张望,看向每一个可能的人影,生怕错过了他的欢颜。
门口只有一条孤伶伶的大黄狗。
它一动不动地向远方凝望着,对着天边的流云散聚,山影飘缈。
“阿黄!欢颜!”
许知言高唤。
阿黄没有看它,只在听到“欢颜”二字时,忽然间人立而起,冲着西方凄厉高吼。
“呜——嗷——”
“呜——嗷——”
狗不会落泪。
如若有泪,当已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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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饺子写得有泪如倾~不过乃们的泪点好像和我不大一样~~忧郁地看着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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