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雷刚和向硕一前一后快步走了进来,两个分别站在床的两边弯腰看他,向硕绷紧的眉眼瞬间松缓,笑了起来,“醒了?”
张章点了一下头,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游移,看到他们都无恙于是也勾起嘴角笑了笑。
向硕凑近了几分贴在他的耳廓,轻声说道,“放心养伤,两名科技人员还在我们手里。”
张章眨了眨眼,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疑惑,然后才想到只要科技人员还在手里面,阿里拿到设备也装不上,早晚还得带他们进去。
“人……看好了。”张章轻声说道。
向硕点头,这才抬高几分用正常的音量说道,“你还需要静养10多个小时,吃喝当然没办法,不过实在是难受可以给你润一下嘴唇。”向硕的视线在张章干裂浅白的嘴唇上打转,原本张章的唇色就很浅,这一受伤白的简直吓人,再加上破了两条血口,有种让看着的人都觉得口干的感觉。
张章之前神情一直很平淡,直到向硕说到吃,胃部像是要突显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又开始抽搐,反胃的感觉狠狠涌了上来。
双手猛的抓住被单,受伤的手指传来疼痛,张章身体一挺就翻过了身,胃里的东西翻山倒海般的喷了出来。
之前吐过一次,这次吐出来的都是胃里的酸液,直接喷在了雷刚的裤管上。
张章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两个人都没反应,等想到可能伤口会再次裂开的时候,张章已经趴在床边一个劲的抽搐呕吐。
俩人也只能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不敢将人硬扳回去。
张章吐完,雷刚拿了个干净的毛巾帮他擦嘴,小心的用劲放平了他。
吐的太难受,张章眼睛里全是眼泪,白色的眼球泛起了淡淡的粉红,有些难堪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正常反应。”雷刚持续着手里的动作,淡声开口,“药已经停了,再忍半天就好。”
向硕整理被子,嘴里也问着,“扯到伤口了吗?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张章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不疼,就算是这么折腾,伤口也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反而脑袋里轻飘飘的,听的和看的像是隔了层雾一般。
向硕建议道,“如果困的话,你就继续睡一觉,这里交给我们,再起来应该就好了。”
雷刚也点了一下头,毛巾换了一面,转到了眼角上轻轻擦拭,却被张章一把抓住了手。
移开的手臂露出了渴求的目光,牢牢的锁在自己脸上,“陪我一会。”张章说,染了水的睫毛瑟瑟抖着,期盼的目光,竟显得格外的脆弱。
雷刚抬头看向向硕,向硕点了一下头,“那我先出去了。”
雷刚坐在了张章的身边,张章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神情恍惚,视线空茫,一句话都不说,雷刚留意到张章的瞳孔缩的很小,应该是吗啡的副作用在作祟。
不知道说什么,雷刚只能在张章的注视中开口,“你可以睡觉。”
张章慢了半拍的摇头,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雷刚从床头柜上拿了些棉花沾湿水,润着他的嘴唇,动作轻柔,格外的体贴。
张章沉默的看着雷刚的动作,莫名其妙的眼眶又开始发红,心里无来由的酸涩疼痛。
看到张章眼角滑落的泪水,雷刚疑惑的与他对视,张章眨了眨眼,将眼眶里多余的液体挤了出来,苦笑,“我不知道。”
“副作用。”雷刚淡声开口,安慰他。
张章点了一下头,除了副作用外他也找不到理由。
雷刚这么一陪他就陪了两个小时,两个人其实基本没有交流,直到张章再次药效发作昏睡过去,雷刚才站起了身,顺便看了一眼床头上的仪器。
这是一个静脉推注器,100毫升的玻璃针管正由仪器辅助用一种很平稳的方式推注,透明的液体已经推了大半,雷刚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齐纯剑看守的时候放上的,按时间计算应该有50~60毫克的量。
只是……为什么要同时注射两种药剂?
雷刚看向挂在铁架上的点滴瓶,是葡萄糖。
又看了一眼仪器上的针管,那么这管药剂呢?消炎药?助眠药?
雷刚出去找医生。
阿里这边一共就三名医生,护士也不多,全说的是波斯语,抓住一个阿拉伯女人问又问不清楚,最终还是只能去找向硕。
张章一倒下,向硕的工作就格外的多,雷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只能又回到了病房里。
张章还在熟睡,很安静,就像是没有受伤一样静静的躺着。
雷刚却看得微蹙眉心。
人一旦有了疑惑就不踏实,心里不可避免的乱猜测,一点点的在脑海里清理出思绪,然后找到正确的答案。
内脏被腐蚀按理来说应该很疼吧?像火烧着一样的疼。
昨天夜里受伤后挣扎的那么凶,没理由做完手术就完全不疼了。
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张章有忍耐的表情?
雷刚目光又扫向了推注器上的针管。
很明显,里面的药剂应该是有镇痛效果的。
只是……是杜冷丁还是吗啡?
雷刚的嘴唇微微抿紧,眉心又蹙紧了几分。
看起来为了让张章能够静养24个小时才不得不持续注射镇痛效果的药物。
只是一旦停掉的话……
嗯……
应该没有问题。
正常人最起码一周才会成瘾,就算极个别的三四天就有反应,这也才一天而已,他还记得自己上次皮肤大面积烧伤后也注射过杜冷丁,而且持续了三天,虽然停药后有些不舒服,但是很明显没有成瘾。
想通,雷刚松了一口气,抬手在张章的额头摸了一下。
没有发烧,没有炎症,只要安静的休息够24个小时,就会很快健健康康的站起来。
不过……折腾这一夜也够难受的了吧?
永远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的男人下巴上出现了胡茬,躺在那里,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
手从下巴上缓缓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摸到了一手新生的胡茬,微微的刺痛。
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牺牲的战友,雷刚的眸色变得暗沉,气力被缓缓抽离,痛苦的坐在了椅子上。
最后连尸体都没收回来……
爆炸的飞机坠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第二次的油箱爆炸几乎焚烧了里面的一切,找到的只有一堆灰烬……
悲伤的情绪一股脑涌了进来,雷刚狠狠的按住自己的脑心,头皮被扯得生生疼痛,努力的压抑如惊涛骇浪般袭来的愤怒。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恨不得现在就拿着枪崩了阿里的脑袋,这个罪恶的根源,到底……要害多少人才安心?这个世界的公理究竟还有没有!?
耳畔传来病床摇晃的声音,雷刚急忙抬起了头,睡着的张章正尝试着翻身,他急忙收敛脑中的情绪,将张章轻轻的按了回去。
长期的仰躺是该难受的,只是,再坚持坚持,再忍一忍。
早晚可以离开这个病床。
就像早晚阿里和‘金新月’里的那些人会受到制裁一般。
如果因为金钱和强权无法动手,那么就亲自扛上枪,送他们一程。
夜里,张章醒过两次,每次看到雷刚在身边坐着,心里总会柔软成一滩春水,直至最后忍不住,他握住了雷刚的手。
雷刚这次没有挣开,反手握住他,安抚的目光黝黑如墨,“再坚持一下。”
“嗯。”张章虚弱般的缓慢眨眼,点头,“不疼。”
“嗯,那就好好休息,明天……应该会很难受……”
张章看他,半响眉梢轻挑,笑了起来,“不会。”然后抬起手将雷刚的手背贴上脸颊,蹭了蹭,“有你在。”
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意料外的有些可爱。
雷刚的目光移到推注器上,里面的液体所剩无几,如果不是存在可能的成瘾性,他甚至希望这些药水可以持续到张章伤势完全愈合为止。
明天的疼痛应该很难熬。
雷刚揉了揉太阳穴,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已经30多个小时没睡了,偶尔趴在床边浅眠过去,下一秒就会被张章翻身的动作惊醒,长时间的缺少睡眠,情绪波动过大,就连他都有一种昏昏噩噩反应迟钝的感觉。
“刚……”张章喃哝出声,嘴唇微微嘟起,“手指没了。”
“嗯。”雷刚敷衍的应付着,又揉了一下眼睛。
“无名指……”
“嗯。”
“不过……没事,婚戒带左手,为了你我会保护得很好。”
雷刚脑袋一下清醒了过来,不是因为自己记错了婚戒带哪只手,而是张章竟然在用国语和他说话,急忙一伸手捂住了张章的嘴,微微蹙眉,用目光提醒他。
就像对喝酒的人说不清楚道理一样,张章此刻大脑的混沌也处于50以下智商的范围。
于是……竟然吃吃的笑了,张开嘴唇探出舌头在雷刚手指上舔了一下,雷刚猛的收回了手。
张章把嘴唇嘟着,长长的“嘘”了一声,“我知道,嘘……我不会说。”
还是国语……
雷刚有些头痛。
当然,他不会犯傻的以为张章会脱口说出中国国安局,自己是特工这类已经在脑海里上了一个又一个锁的机密,但是一些小细节就再也不会留意。
所以……审讯的过程里,最常用的就是毒品。
无论是注射后情绪高亢的几分钟时间还是成瘾后的难忍,都是摧毁一个硬汉最好的办法。
雷刚视线落在他置于腹上,打着点滴的左手,上面的两枚戒指已经在进手术室前取掉,但是却依旧留下了两圈痕迹,于是用英语诱导一般的问道,“你拇指和中指上的戒指有什么意义吗?”
张章果然跟着他用了英语,“啊……拇指是装饰……中指是个男人送的,唔……和你没关系。”
雷刚眉毛一扬,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什么样的男人?”
“法国人,和你一样帅,不过……分手了。”
雷刚眼尾细微抽搐,没来由的有些不悦的情绪,分手了都还带着戒指。
“呃……不过我更喜欢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雷刚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开,然后有些赧然的移开了视线,“口干吗?”
张章缓缓点头,渴望的看着雷刚,迷蒙潋滟的双眼很难和平时那个男人画上等号。
雷刚嘴角不直觉的勾了起来,为他润起了唇。
张章的反应慢了很多,直到雷刚为他润完嘴唇并擦过脸后,似乎这才想起般问道,“几点了,你不睡吗?”
“早上会有队员过来。”
“哦……我没事了,你可以休息。”
“再等一会,人来了我就回去。”
张章沉默了下来,半响才开口,“明天把我换个单人房间,除了你和向硕外,别让人进来。”
雷刚挑眉,有些不明白。
“现在给我推的镇痛剂是什么成分?”果然在清醒了一段时间后,大脑开始思考,回到了正常的程度上。
“吗啡,计量很少,只有50毫克。”雷刚在晚上9点过终于找到了向硕,那时候向硕刚刚从战后的战场回来,风尘仆仆,一听到雷刚的话就急忙去找医生问了清楚。
张章狠狠的眨了一下眼睛,吞咽下口水,悠长的吐了一口气。
“我原先吸过毒。”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雷刚的手一抖,定在了原地。
“所以……”张章逃避般的闭上了眼,“成瘾可能性很高,当然,现在我还不确定。”
“计量并不多。”雷刚坐了回来,眉心紧蹙,面容紧绷。
“所以不确定,必须等到停药后。”
“为什么会有……”毒瘾两个字被雷刚咬碎在了牙齿里,既然是特工,为了应对不同的身份总会做出一些牺牲,这点……他完全可以理解。
张章勾着嘴角苦笑,却不说话。
飘忽的视线落在了天花板上,思绪开始蔓延……
酒绿灯红的日子,震耳欲聋的声响,豪华的包间里放荡形骸的男男女女,还有在酒瓶中间肆意散放的‘冰。’
……
如果用年少轻狂去形容未免浅薄,更准确的是堕落。
他记得早年自己的荒唐绝不是长期出入可以概括,甚至完完全全可以称之为是一个纨绔子弟。
读大学的时候,张章的电话薄里分了四类,一类是同学,二类是世交子弟,三类是狐朋狗友,第四类是亲人。
那时候的他就很会演戏,在学校的时候绝对是个内敛的普通学生,出入酒会的时候也与世交子弟们交谈胜欢,回了家还父慈子孝,但是一旦抽到空出去混,他是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闹,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沉醉于‘冰’里,纵情声色,难以自拔,直到最后被张邦文抓回家关了半年才慢慢缓过了劲。
吸毒的经历是他永远都不想回想的过去,甚至已经被牢牢的锁在了脑海的箱子里。
也就是这些背景,让国安局将他列入了备选的名单,毕竟白手起家的军火大鳄是个传奇却引人质疑,只有有钱、有权、有人脉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张章游刃有余的和不同的人群接触,还有这么一个不干不净的背景,几乎可以说最终会铤而走险犯罪的可能性很大。
再之后,张章戒毒竟然一次成功,强大的自制力和突然出现的自我约束力竟然将毒瘾断了个干干净净,于是针对他的表现,以及张邦文的突然去世,国安局正式接触了他。
但是会选上张章的理由还有他在特训那一年的出色表现,比起身手,他的急智、语言能力、心理素质等各项技能几乎出色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忠贞度必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项。
只是对于张章而言,那些遥远的记忆在不断为了使命奋斗的今日,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他的污点。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情愿永远埋葬。
更何况是雷刚……
只是……有些巧合让他不认命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浮云酱送过来的对联……
深深的……
我只想说: